云逸尘的手指还停在半空,指尖沾着血,离苏清绾的方向只差一寸。那滴泪砸下来,碎成七瓣,像某种古老的誓约被命运之手轻轻叩响。
大长老站在原地,袖袍微动,目光从那碎裂的泪珠上移开,落在云逸尘心口——那道残图仍在微弱闪烁,与他胸前玉坠的纹路同频跳动,如同两颗相隔百年的脉搏,终于在此刻共振。
“取《古蛊录》来。”他声音不高,却如钟鸣落定。
偏殿角落,烛火忽明忽暗。一名年迈执事颤巍巍捧出一卷泛黄古籍,封皮上三个古篆字依稀可辨:《古蛊录》。书页翻开时,尘灰簌簌而下,仿佛惊醒了沉睡百年的秘密。
大长老俯身细看,指尖顺着书页缓缓滑动,最终停在一幅图谱上——画中双人并立,血脉相连,心口各有一道残纹,合则成圆,裂则生祸。图下小字注解:“双生蛊者,以情为引,以血为契,一损俱损,一亡同灭。然若施术者心存邪念,则反噬其主,暴毙于无形。”
“这……”一名长老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传说中早已失传的禁术吗?”
慕容雪忽然上前一步,裙裾扫过地面,声音清冷:“我没失传,我亲手种的。”
众人一惊,齐齐转头。
她站在烛光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心口,唇角竟勾起一丝苦笑:“那日我见他孤身闯阵,重伤垂死,便想用双生蛊牵他性命,让他永远离不开我。可蛊成之时,我才发现——他体内早有封印,压制万物,连蛊虫都活不过三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玄风曾站的位置,冷笑道:“可奇怪的是,这蛊不仅活了下来,还反向吞噬了我七分灵力。我当时只当是他体质特殊,如今才明白……有人借我的手,把这蛊改了。”
“改了?”有长老皱眉。
“当然改了!”慕容雪一甩袖,指向云逸尘心口,“正统双生蛊,承蛊者应是柔弱一方,受护于施术者。可你们看,他经脉尽断,七窍渗血,分明是替我承受了全部反噬!这哪是情蛊?这是替死蛊!”
偏殿一片死寂。
楚寒这时从人群后走出,手中握着一块漆黑晶石,毫不客气地往烛火里一扔。
“轰”一声,幽蓝火焰腾起,形如鬼火,摇曳不定。
“认得吗?”他冷笑,“这是阴冥石,遇纯阳灵体自燃。当日云兄为救苏姑娘,强行引动九曜真经,阳气冲霄,这才引得此火。照影镜照见‘幽冥鬼火’,便断定他勾结魔修?呵,你们是眼睛长在额头上,还是脑子长在脚底板?”
苏家长老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大长老沉默良久,终于缓缓抬头:“所以……真正的双生蛊,并非魔证,而是栽赃的工具?”
“没错。”慕容雪点头,“林玄风早在三年前就暗中改良此蛊,以‘情劫’为名,诱我种下。但他动了手脚,让蛊虫认主时颠倒因果——表面是我控他,实则是他借蛊监视云逸尘一举一动!每一次他运功,蛊虫便传讯回林家!每一次他受伤,反噬都由他承担,而我……只是个幌子!”
“荒唐!”一名长老怒喝,“若真如此,为何无人察觉?”
“因为蛊虫藏得深。”楚寒冷笑,“它不走经脉,不入丹田,而是附在神魂裂隙上。寻常探查,根本发现不了。除非……有人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撞破它。”
他看向地上昏迷的云逸尘,声音低了几分:“这家伙,是拿命在试真相。”
大长老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有决断。
他走向云逸尘,俯身,解下自己肩头那件绣有苏家宗主纹章的披风,轻轻盖在他身上。
“苏家百年蒙蔽,错判忠良,今日起,云氏冤屈,由我苏家一力承担。”他声音沉稳,字字如钉,“《九曜真经》既为云家所传,九曜护天阵既需云苏二族共启,那从今往后——我苏家,与你云家,共守此道。”
话音落下,偏殿内一片肃然。
苏清绾靠在石柱边,禁制铁链早已裂痕密布,她指尖微动,轻轻触上云逸尘的手腕。
那一瞬,她仿佛听见了什么。
不是风声,不是心跳,而是一种极细微的共鸣,像是星轨转动,又似潮汐初起。她的灵体虽未再爆发,但那股温润之力仍在流转,顺着指尖,缓缓渗入他的脉络。
忽然,她指尖一顿。
在云逸尘腕间一道陈年旧伤下,她察觉到一丝异样——那里的血脉流动极缓,却隐隐泛着微光,仿佛皮下埋着一粒星砂,正随着某种韵律轻轻跳动。
她没说话,只是将手指多停留了一瞬。
楚寒这时走到慕容雪身边,低声问:“你刚才说,蛊虫不该活?”
慕容雪瞥他一眼:“他体内有东西压着,比蛊毒更强,比封印更冷。我种蛊那日,蛊虫刚入体就僵了半刻,像是……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她摇头,“但我知道,那东西,救了他命。”
楚寒眯起眼,没再问。
大长老这时转身,目光扫过众人:“传令下去,封锁偏殿消息,任何人不得外泄今日所闻。另,即刻准备开祠——我要亲自查验宗祠地底阵眼,确认天穹剑令残图所在。”
一名长老迟疑道:“可若真有残图,岂不是意味着……百年前的血契确实存在?那云家……”
“那云家,就该是苏家的盟族,而非仇敌。”大长老打断,语气不容置疑,“我们错信一面之词百年,如今真相初现,若再执迷不悟,才是对天道的亵渎。”
他顿了顿,看向云逸尘:“等他醒来,我要当面道歉。”
楚寒忽然笑了:“等他醒来?他能醒就怪了。经脉断了十七处,心脉被噬魂刃擦过,还硬撑着引动九曜阵……换别人早化成灰了。”
“他不会死。”苏清绾忽然开口,声音轻,却极稳。
众人看她。
她指尖仍贴在云逸尘腕上,目光低垂,仿佛在倾听某种只有她能听见的节奏:“他还欠我一句承诺,不会在这时候走。”
慕容雪哼了一声:“说得好像他欠你很多似的。”
“本来就是。”苏清绾抬眼,平静回望,“你种的是蛊,我守的是心。他宁死不退,是因为知道有人在等他回来。”
慕容雪一愣,随即别过头去,嘀咕道:“酸死了。”
楚寒摇头笑:“这年头,深情比灵丹还难炼。”
大长老没理会这些,他缓缓抬手,正要下令,忽然——
云逸尘盖着的披风滑落一角,露出心口那道残图。原本微弱的光芒,竟在此刻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唤醒。
与此同时,苏清绾指尖下的那道旧伤,也倏然闪过一丝银光,转瞬即逝。
楚寒眼神一凝:“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
烛火忽然安静下来,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苏清绾缓缓收回手,指尖微微发颤。
她低头,看见自己掌心,竟浮现出一道极淡的纹路——形如残月,与云逸尘心口的印记,如出一辙。
她刚要开口,忽觉胸口一闷,仿佛有股无形之力从四面八方压来。
大长老猛然抬头,望向殿外。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
守殿弟子慌忙进来:“回大长老,天地灵气……突然紊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苏醒。”
楚寒一把抓起阴冥石,石面竟浮现出细密裂痕。
慕容雪脸色微变:“这石……不该裂的。”
苏清绾盯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它不是在苏醒……是在回应。”
她抬头,望向云逸尘沉睡的脸。
下一瞬,他指尖忽然抽搐了一下。
那根一直指向她的手指,缓缓蜷起,又松开,像是在梦中,终于握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