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月睁开眼时,嘴里泛着一股苦腥味。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片银雾里翻了多久,只记得昏迷前最后一刻,是云逸尘的名字卡在喉咙里,没喊出来。现在她悬在半空,脚下没有地,头顶也没有天,四面八方全是浓稠如浆的灰白雾气,缓缓流动,像活物般贴着皮肤爬行。
呼吸一重,胸口就像压了块湿透的棉絮。
“蚀灵瘴……”她低声呢喃,指尖轻搭腕脉,眉头立刻皱起。脉象浮滑而滞,寸关尺三部皆有乱跳之象,这是毒入经络的征兆。好在还不算深,若再迟片刻,怕是连真气都提不起来。
她从袖中摸出百解囊,这布袋不大,却缝了十七个小格,每一格都标着细小的朱砂字——这是苏家医女从小练的基本功,闭着眼都能抓对药。可翻到第三格时,她的手顿住了。
冰心莲蕊只剩半钱,青冥露见底,断肠草根灰倒是还有些,但这三样配在一起,只能压毒,不能破局。
“得省着用。”她自言自语,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药堂里给学徒讲课,“反正也没人看着,慌什么。”
话音刚落,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低笑,清清楚楚,又虚无缥缈。
“你还笑得出来?”
她没回头,也没应声。这声音不是真的,是毒侵心神的幻听。上个月她在后山试药,就听过死去的祖母叫她吃饭。她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东西——先承认它存在,再当它是傻子。
于是她点点头:“是啊,我不笑谁笑?总不能哭吧,眼泪也是津液,浪费不起。”
说着,她将仅存的几味药捏在指尖,以微弱真气温养融合。药粉渐渐凝成一颗淡绿丹丸,她看也不看,仰头吞下。
药力散开的瞬间,体内那股灼烧感退了三成。视野清晰了些,她抬眼望去,前方雾气中有一处微微扭曲的波纹,像是风吹过水面留下的痕迹。她早年随师父进过南岭毒窟,见过类似的景象——那是灵气稀薄、毒气反噬的边界,往往也是出口所在。
“看来老天爷还不想收我。”她扯了扯嘴角,“那就走着瞧。”
她试着运起轻身术,却发现脚下无根,空中无借力之处,真气一催,整个人反而像陀螺似的转了起来。她干脆放弃,改用《苏氏医典》里的“三息定魂法”,闭目调息,让气息顺着任督二脉缓缓流转。三轮之后,身体终于稳住,她伸手向前一探,指尖触到那层波纹,竟如碰寒冰,激得整条手臂发麻。
“果然是屏障。”她收回手,盯着那片波动,“外面空气干净,里面全是毒,这阵法还挺讲究卫生。”
正说着,波纹突然一颤,雾气猛地向内收缩,随即化作一道环状气流,朝她胸口撞来。她反应极快,侧身避过要害,可肩头仍被扫中,顿时一阵刺痛,像是无数细针扎进皮肉。
她咬牙后撤,靠在一处无形的壁面上,喘了几口气,忽然笑了:“原来你是怕人出去?那你越拦,我越要看看外面有什么。”
她取出胸前的月华玉佩,这玉通体乳白,温润如脂,是苏家嫡系传女不传男的宝物。她将灵力缓缓注入,玉佩泛起一层柔光,像月照寒潭,轻轻荡开。
光芒所及之处,雾气中的荧光粒子竟停了一瞬。
“果然。”她眼睛亮了,“这毒不是自然生的,是被人用阵法养出来的。这些粒子……是引子。”
她开始用医者惯用的“脉络推演法”——把人体经络的运行逻辑套用在环境上,逆向追踪毒素源头。她观察粒子流动的方向、速度、聚合点,再结合玉佩的反应,一点点画出毒气的生成路径。
半个时辰后,她指向漩涡深处某一点:“就在那儿。”
那里悬浮着一块半透明晶石,形如泪滴,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正不断震颤,释放出淡淡的紫芒。每一次震动,都有新的毒雾涌出。
“要是砸了它……”她刚想到这儿,立刻摇头,“不行,这种地方的阵眼,一碰就炸,得想办法让它自己崩。”
她低头看了看玉佩,又摸了摸手腕上的脉搏,忽然有了主意。
“我来做导体。”她轻声道,“你放毒,我吸毒,再让你尝尝自己的味道。”
说罢,她故意散开护体真气,让毒素大量涌入左臂。剧痛立刻袭来,皮肤泛起青灰色,但她强忍着,等到毒素积聚到一定程度,立刻催动玉佩净化之力,将毒质反弹回晶石方向。
第一次,晶石只是轻颤。
第二次,裂纹多了两条。
第三次,晶石嗡鸣一声,表面裂纹骤然扩张,那层波纹屏障也随之松动,出现一丝缝隙。
苏瑶月没急着冲出去。她盯着晶石,忽然发现上面的纹路有些眼熟——弯弯曲曲,像是某种古老符印,与云逸尘剑柄上刻的家传印记竟有几分相似。
“不对……”她心头一跳,“这纹路,我在哪儿见过?”
念头刚起,空间猛然一震。
一股陌生信息流直冲识海,她眼前一黑,竟看到一幅画面:云逸尘站在一块残碑前,双手按在石上,掌心血迹渗入缝隙,而那碑上的纹路,正与眼前晶石如出一辙。
她浑身一僵。
这不是幻觉。这感觉太真实了,像是有人把记忆直接塞进她脑子里。
画面一闪即逝,但她记住了那个符号。
她迅速从怀中取出一张空白符纸,指尖一划,割破皮肤,以血为墨,将那纹样一笔一画描了下来。接着注入一丝灵识,封存其中。
“若你也看见这个……”她低声说,“就知道我没死。”
话音未落,屏障轰然碎裂。
一道光隙在眼前打开,像是撕开的布口,透出外头幽蓝的天光。她没有犹豫,纵身一跃,身影瞬间被吞没。
光隙闭合的刹那,她听见一声极轻的嗡鸣,仿佛那晶石在哀鸣。
她落在一片荒石地上,四周寂静无声,远处有风掠过岩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她单膝跪地,左手撑着地面,呼吸还有些不稳,但眼神清明。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符纸,血写的纹路正在慢慢变暗,像是被什么力量缓缓吸收。
她刚想收起,忽然察觉指尖传来一阵异样的温热。
抬头一看,天边一道流星划过,拖着淡紫色的尾光,坠向远方山谷。
她怔了一下。
那颜色,和晶石的光芒,一模一样。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尘土,把符纸小心叠好,塞进贴身的暗袋里。
然后她活动了下肩膀,刚才中毒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但她笑了笑。
“下次见面,”她轻声说,“我得带点药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