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鸡叫吵醒的。
她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糊着报纸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煤烟味和隔壁灶间飘来的玉米糊香。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炕席上留着浅浅的温度,证明昨晚确实有人睡在这里。
“醒了?”陆峥的声音从灶间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温乐瑜披了件外衣趿拉着鞋过去,看见他正弯腰往灶膛里添柴,军绿色的褂子卷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还留着几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上次抗洪救灾时被树枝划的。
“水快开了,洗漱完就能吃饭。”他转头看她,眼神比八零年的晨光还柔和,“今天队里派去公社拉化肥,我跟车去,中午可能不回来。”
温乐瑜点点头,刚要说话,院门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接着是林俏咋咋呼呼的嗓门:“温乐瑜!快出来看我新练的‘绝技’!”
她跑出去,就见林俏站在院子中央,扎着高马尾,穿着洗得发白的运动服,正得意地扬着下巴。她男人沈野蹲在旁边,手里拿着块半截砖,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家媳妇。
“看好了!”林俏往后退了两步,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脚踹向院角的老槐树——那树干得两个成年人合抱才能围住,此刻竟被她踹得晃了晃,叶子簌簌往下掉。
温乐瑜吓得捂住嘴,沈野却拍着大腿笑:“行了行了,知道你力气大,别把树踹死了,队里要扣工分的!”
林俏哼了一声,转身看见温乐瑜,眼睛一亮:“乐瑜你看,我这力道,是不是能去公社参加女子摔跤比赛了?”她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露出线条分明的胳膊,“沈野说我这样不像姑娘家,你说呢?”
温乐瑜还没来得及回答,陆峥端着水盆从屋里出来,沉声道:“早饭好了。”他把水盆递给温乐瑜,又看了眼林俏,“少吃点饭,省得力气没地方使。”
“你管我!”林俏瞪回去,却还是乖乖跟着沈野进了屋。
早饭是玉米糊就着腌萝卜,温乐瑜小口喝着糊,看陆峥帮她把腌萝卜切成细丝——他总说她嗓子眼细,大块的咽着费劲。沈野正跟林俏抢最后一个窝窝头,嘴里嘟囔:“你昨天都吃了三个了,今天该我多吃点!”
“我力气大消耗快!”林俏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把窝窝头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下午我跟队里去采石场,你跟陆峥哥去拉化肥?”
“嗯。”陆峥点头,给温乐瑜碗里添了点热水,“采石场粉尘大,你戴两层口罩。”
“知道啦妈!”林俏做了个鬼脸,被沈野在脑门上拍了一下。
饭后陆峥准备动身,温乐瑜跟着他到门口,小声说:“路上小心。”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塞给他,“这是我昨晚缝的护膝,车斗颠,别磕着腿。”
陆峥捏着布包,指尖触到里面软软的棉絮,喉结动了动:“在家别乱跑,让林俏陪你。”
“知道啦。”
他走后,林俏凑过来,撞了撞温乐瑜的胳膊:“看你那脸红的样,陆峥哥对你是真上心。”她突然压低声音,“说真的,当初在公社登记,咱俩是不是拿错红本本了?我总觉得你跟陆峥哥才像一对,我跟沈野这混小子……”
话没说完,沈野突然从外面探个脑袋进来:“谁混小子呢?赶紧走了,采石场的车要开了!”
林俏瞪了他一眼,又对温乐瑜眨眨眼:“晚上给你带野栗子回来!”
院子里安静下来,温乐瑜坐在炕沿上,摸着陆峥刚坐过的位置,突然想起穿书那天——她和林俏同时睁眼,发现躺在陌生的土炕上,手里攥着印着八零年字样的结婚证。她的红本本上是沈野的名字,林俏的上面却是陆峥。
当时两人吓得脸都白了,偷偷换了本本去公社改,工作人员却说登记了就不能换,还骂她们胡闹。回来的路上,林俏突然一拍大腿:“换不了就不换了!沈野这小子看着混,打架倒是厉害,以后能护着我;陆峥哥看着靠谱,正好能照顾你这胆小鬼。”
现在想想,林俏说得真对。
傍晚陆峥回来时,身上沾着化肥的味道,手里却捧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他递给温乐瑜,打开一看,是块水果糖,透明的糖纸在灯下闪着光。
“公社供销社抢的,就剩这一块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你总爱吃甜的。”
温乐瑜把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这时林俏也回来了,背着半篓野栗子,进门就喊:“乐瑜你看,沈野那小子爬树摔了个屁股墩,哈哈哈!”
沈野跟在后面,捂着屁股龇牙咧嘴:“笑什么笑,要不是为了给你摘最大的栗子……”
陆峥把温乐瑜拉到灶间烧火,低声问:“今天没害怕吧?”
温乐瑜摇摇头,看着他被火光映红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乌龙错嫁,或许是最好的安排。就像此刻灶膛里的火,看似混乱的柴草,最终都烧成了暖人的热。
夜里躺在炕上,温乐瑜听着隔壁林俏和沈野的拌嘴声,还有陆峥平稳的呼吸,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陆峥似乎醒了,往她这边靠了靠,把她的手攥在掌心——他的手掌粗糙却温暖,像这八零年的日子,看着粗糙,却藏着数不清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