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把最后一块尿布晾在绳上时,指尖被初春的风刮得发红。她抬头望见沈听澜扛着半袋红薯从坡下走上来,军绿色的工装裤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顾二柱像条尾巴似的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乐瑜快看!”沈听澜把红薯往地上一放,献宝似的打开布包,里面是两双红绸面的绣花鞋,鞋头绣着并蒂莲,针脚密得看不见线,“供销社新来的货,顾二柱说给咱姐妹俩添双新鞋!”
顾二柱立刻挺起胸膛,下巴扬得老高:“我跟王主任磨了半天才买到的!我家蔓蔓穿红的好看,像团小火苗!”
温乐瑜摸着软滑的绸缎,耳尖微微发烫。她想起书里写的,原主到死都没穿过一双像样的鞋,可现在,顾长风昨天刚给她买了双牛皮棉鞋,沈听澜又送来红绸鞋,日子像是被谁偷偷撒了把糖,甜得发腻。
“长风哥呢?”她往院外望了望,顾长风今天去公社开会,按理说该回来了。
“在村口被张婶拽住了,”沈听澜往灶房走,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说是给你介绍个绣花的活计,让你去给县剧团绣戏服,一天能挣五工分呢!”
温乐瑜的心猛地一跳。她在温家当假千金时,学过几年苏绣,原以为这手艺在乡下没用武之地,没想到还有能派上用场的一天。正想着,顾长风掀帘进来,军绿色的上衣沾了点尘土,看见她手里的红绸鞋,眉头动了动:“二柱买的?”
“嗯,好看吧?”温乐瑜把鞋往他面前递了递。
男人的目光在鞋上扫了圈,突然转身从柜里翻出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双千层底布鞋,鞋面上用金线绣着小小的五角星,针脚虽不如红绸鞋精致,却透着股笨拙的认真。“我妈绣的,”他把布鞋往她手里塞,“比绸缎的养脚。”
温乐瑜摸着鞋底细密的针脚,眼眶突然热了。张桂兰以前总瞪她“娇气”,却会在夜里点灯,偷偷给她纳鞋底。这双鞋,怕是绣了不止一个月。
“哥,”她踮脚往他怀里靠了靠,声音软得像,“县剧团的活计,我想去试试。”
顾长风低头看她,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春水:“想去就去,我陪你。要是有人欺负你,我打断他的腿。”他说得凶巴巴的,手却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不过得答应我,别累着眼睛。”
沈听澜在灶房听见这话,探出头来打趣:“哟,这还没去呢,就护上了?顾大哥你这宠妻的毛病,得改改!”
“改不了。”顾长风把温乐瑜往身后藏了藏,语气理直气壮,“我媳妇胆子小,柔弱不能自理,不护着她护着谁?”
温乐瑜被他说得脸红,往他背后缩了缩,却偷偷勾起了嘴角。穿书前看小说时,总觉得顾长风是块捂不热的石头,没想到他会把“柔弱不能自理”挂在嘴边,仿佛她是易碎的琉璃,碰不得摸不得。
下午去公社领材料时,温乐瑜果然遇到了麻烦。剧团的李干事是温家的远房亲戚,看见她就翻了个白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从乡下冒出来的野丫头。这戏服金贵,可不是你这种粗手粗脚的人能绣的。”
温乐瑜攥紧手里的绣花针,指尖发白,刚想说话,顾长风已经往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把她挡得严严实实:“李干事这话什么意思?我媳妇的手艺,比城里的绣娘都好。要是信不过,咱可以立字据,绣坏了我赔。”
李干事被他的气势吓了跳,却还嘴硬:“赔?你知道这戏服多少钱吗?把你家那三间破瓦房卖了都赔不起!”
“你再说一遍?”顾长风的声音沉了下来,拳头捏得咯咯响。周围领材料的人都围了过来,对着李干事指指点点。
“我、我说错了还不行吗?”李干事色厉内荏地把布料往桌上一放,“绣坏了可别来找我!”
顾长风把布料往怀里一抱,牵着温乐瑜的手就走,走出老远,还能听见李干事嘟囔:“不就是个退役的兵痞子吗,神气什么……”
“别往心里去。”顾长风停下脚步,蹲下来帮她擦眼泪,指尖的厚茧蹭得她眼皮发痒,“他就是嫉妒你绣得好。”
温乐瑜摇摇头,把脸埋进他怀里:“我才不气呢。”她就是觉得委屈,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却总有人拿“乡下丫头”“假千金”说事。
“回去我给你炖鸡汤。”顾长风把她抱起来,大步往家走,“二柱昨天套了只野鸡,正好给你补补。”
到家时,沈听澜正举着块青砖在院里练功,顾二柱在旁边拍手叫好:“蔓蔓姐厉害!这砖头劈得比上次更碎了!”看见他们回来,沈听澜把砖往地上一扔:“咋了?乐瑜咋哭了?”
顾二柱立刻撸起袖子:“是不是有人欺负我嫂子?我去削他!”
温乐瑜赶紧拉住他:“没人欺负我,就是风迷了眼。”她不想让他们担心,可沈听澜哪会信,三两下就从顾长风嘴里套出了实话。
“李干事是吧?”沈听澜把袖子撸得更高,露出结实的胳膊,“明天我去剧团找他,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粗手粗脚’!”她说着一拳砸在旁边的石磨上,石磨发出“嗡”的一声,竟裂开了道细纹。
顾二柱在旁边看得眼睛发亮,转头对围观的邻居嚷嚷:“看见没?这是我媳妇!力大如牛,一掌能劈碎十块砖头,厉害吧!”
温乐瑜看着他们,突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穿书时她最怕的就是“早死结局”,可现在,她有顾长风护着,有沈听澜撑腰,有顾二柱这个活宝逗乐,那些书本上冰冷的命运,早就被这热热闹闹的烟火气熏得变了样。
夜里,温乐瑜坐在灯下绣戏服,顾长风坐在旁边给她剥橘子,把橘瓣上的白丝一点点摘干净,才放进她嘴里。橘瓣的甜混着丝线的香,在舌尖漫开。
“长风哥,”她突然开口,“书里说,我会在绣完这出戏服后,被温家派人绑回去,最后病死在医院。”
顾长风的手顿了顿,把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她嘴里,声音沉得像碾盘:“书里的不算。”他指着窗外的月光,“你看这月亮,书里写它是冷的,可照在你身上,是暖的。日子也是这样,得自己过才知道滋味。”
温乐瑜看着他眼里的星光,突然觉得,那些写满苦难的剧本,那些既定的命运轨迹,在他这句话里,都成了轻飘飘的纸。她低头继续绣花,针脚穿过绸缎,像在绣一幅新的人生——有糙汉的掌心暖,有闺蜜的拳头硬,有八零年的烟火香,再没有早死的结局,只有过不完的好日子。
灶房里传来沈听澜和顾二柱的笑闹声,夹杂着张桂兰的呵斥:“都多大了还闹!赶紧睡!”温乐瑜听着这熟悉的声响,嘴角的笑意像化开的蜜糖,甜得能淌出蜜来。
原来错嫁不可怕,穿书也不可怕。只要身边有这些热热闹闹的人,再苦的日子,也能过成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