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两遍时,温乐瑜是被炕梢的动静惊醒的。
身边的糙汉军人陆战北正往腰上缠绑带,旧伤在阴雨天总犯疼。他见她醒了,黑黢黢的脸上挤出点笑:“醒了?灶上温着粥,是你爱吃的糯米红豆。”
温乐瑜没动,指尖抠着被角——书里写着,今天是她被婆婆王翠花推进冰湖的日子。原主就是在这天受了寒,拖成肺炎,没熬过那个冬天。
“怕了?”陆战北弯腰,粗糙的手掌贴上她额头,“别怕,有我在。”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哐当”一声,闺蜜沈听澜的大嗓门炸响:“顾小飞你个混球!把我藏的红糖交出来!”
温乐瑜一骨碌爬起来,套上棉袄就往外跑。院里,沈听澜正把小叔子顾小飞按在柴堆上揍,她那身新买的的确良衬衫沾着灰,却丝毫不影响力道,一拳砸在顾小飞背上:“让你偷我给乐瑜补身子的红糖!”
顾小飞哀嚎着:“嫂子我错了!我就是想给你泡杯红糖水——你昨天扛石头闪了腰,我听王大娘说红糖能治!”
沈听澜的拳头顿在半空,耳尖腾地红了。
温乐瑜看得直乐,刚要开口,就见王翠花叉着腰站在门口,三角眼剜着她:“温乐瑜!队里通知了,后天就派知青下乡,你跟顾小飞媳妇换个名额,她去县城工厂,你去黑风口!”
黑风口是书里的绝地,常年刮白毛风,冻死过三个知青。温乐瑜攥紧了陆战北递来的热粥碗,指尖发颤。
“换不了。”陆战北挡在她身前,军绿色的旧棉袄绷得紧紧的,“我媳妇身子弱,黑风口去不得。要换,我去。”
“你去?”王翠花冷笑,“你当你还是营长呢?一条废腿,去了也是拖累!”
沈听澜突然把顾小飞往柴堆上一摁,拍着巴掌笑:“婆婆说得是!我家小飞是该去练练!正好他天天喊着要证明自己不是小混混,黑风口多好啊,刮跑了正好省事!”
顾小飞急了:“媳妇!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去黑风口!那里的风能把人吹成冰雕!”
“不去也得去。”沈听澜揪着他的耳朵往屋里拖,“但咱得讲条件——让你哥把队里那辆旧自行车给我,我要骑着去县城给乐瑜买麦乳精。还有,把你藏的那盒人参拿出来,给我哥补腿。”
王翠花气歪了脸:“反了反了!”
陆战北闷笑一声,把温乐瑜往屋里推:“进去暖着,这里有我。”他转身时,腰间的绑带松了半截,温乐瑜看见那道狰狞的刀疤,突然冲出去抱住他后腰:“我不换!要去一起去!”
陆战北身体一僵,反手握住她的手:“傻丫头,书里写的是你熬不过去,没说我。我去,能活。”
“书里写你会为了救我,被埋在雪堆里!”温乐瑜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我不要你死!”
沈听澜踹了顾小飞一脚:“听见没?学学人家!你要是敢让我守寡,我把你那些破烂磁带全烧了!”
顾小飞哭丧着脸:“我去还不行吗?但人参是我托人从东北带的,给我哥补腿正好……”
王翠花见拗不过,跺着脚骂骂咧咧地走了。沈听澜凑过来,从兜里摸出个油纸包:“乐瑜,这是我攒的钱,你拿着。到了黑风口,别省着,买最厚的棉袄。”
温乐瑜打开一看,里面是二十张大团结,还有张纸条,上面是沈听澜歪歪扭扭的字:“书里说黑风口的炕漏风,用这钱雇人修。”
陆战北看着那包钱,突然开口:“我去跟队长说,让他给黑风口的知青点加派两个木工。”他看向顾小飞,“你去供销社买二十斤棉花,给你嫂子做床厚褥子。”
顾小飞苦着脸应了,被沈听澜又踹了一脚才跑。
夜里,温乐瑜躺在陆战北身边,听着他因旧伤发出的轻咳,小声问:“你说,我们能活过这个冬天吗?”
“能。”陆战北的声音很沉,却带着力量,“书里的结局,是给认命的人写的。咱不认命,就活得了。”他翻了个身,笨拙地把她往怀里带,“我这条腿,当年是为了救战友伤的,不是废了。到了黑风口,我给你打猎,给你劈柴,保证冻不着你。”
温乐瑜往他怀里钻了钻,闻着他身上的烟火气,突然觉得踏实。
出发那天,沈听澜骑着顾小飞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驮着两大包东西追上来。“乐瑜!这是我娘传下来的暖手炉,你拿着!”她把个铜制的暖手炉塞进温乐瑜包里,又塞给陆战北一把柴刀,“哥,这刀快,能砍冻柴。”
顾小飞跟在后面跑,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只老母鸡:“嫂子!这鸡炖汤喝,补身子!”
陆战北接过柴刀,把温乐瑜抱上驴车,冲他们挥了挥手。驴车慢悠悠地走在雪路上,温乐瑜掀开窗帘,看见沈听澜正揪着顾小飞的耳朵往回走,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幅热闹的画。
黑风口的风果然名不虚传,刮在脸上像刀子。知青点是三间土坯房,炕果然漏风,陆战北当天就找来木工,把炕修得严严实实。他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回来时总能扛着猎物,有时是只野兔,有时是只山鸡,给温乐瑜炖汤喝。
温乐瑜也没闲着,她把沈听澜给的钱拿出来,雇了个当地的大娘帮忙缝棉衣,自己则学着纳鞋底。陆战北的袜子总磨破,她想给他做双厚棉袜。
这天她正纳着鞋底,陆战北推门进来,身上落满雪花,手里却捧着株冻红的山茶花:“看见这花,想起你穿红棉袄的样子了。”
温乐瑜的脸一下子红了,接过山茶花插在玻璃瓶里。这花在寒风里开得这样艳,像极了她们现在的日子。
夜里,陆战北突然发起高烧,嘴里胡话连篇:“别推她……乐瑜别怕……”温乐瑜急得直掉眼泪,把暖手炉揣进他怀里,又用酒精给他擦身子降温。折腾到后半夜,他才退了烧,攥着她的手喃喃道:“乐瑜,书里说你怕黑……我在,不用怕。”
温乐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她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我不怕了。”
开春时,顾小飞和沈听澜来看他们。沈听澜一进门就喊:“乐瑜!我们赢了!王翠花被队里评上‘落后分子’,再也不敢作妖了!”她晃着手里的奖状,“你看,我跟小飞得了‘劳动模范’!”
顾小飞挠着头笑:“我媳妇厉害,打跑了偷鸡的黄鼠狼,还帮队里改良了农具,队长说要给她记三等功。”
陆战北看着温乐瑜手里的棉袜,突然把她抱起来转圈:“我媳妇也厉害,纳的袜子比供销社卖的还结实。”
温乐瑜笑着捶他:“放下我!”
屋外的山茶花又开了几朵,红得像火。温乐瑜看着眼前的人——她的糙汉军人眼里全是她,她的闺蜜正揪着小混混的耳朵笑,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
她突然明白,穿书的意义从来不是按剧本走,而是就算知道结局,也敢凭着一腔热勇去改写。那些早死的预言,那些苦难的设定,在两个闺蜜的相互扶持里,在糙汉笨拙的温柔里,早就变成了垫脚石。
顾小飞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嫂子,我跟听澜商量了,等秋收就办婚礼。到时候咱四个一起,热闹!”
沈听澜踹了他一脚:“就你话多!”
温乐瑜靠在陆战北怀里,看着他们斗嘴,突然笑了。这错嫁的惊喜,原来就是让她们在八零年的风里,把日子过成了自己的模样——胆小的她敢守着病号熬寒夜,张扬的闺蜜能用拳头护住小混混,糙汉的温柔藏在柴刀与山花里,小混混的担当写在奖状与笑容里。
窗外的风还在刮,但屋里这样暖,谁还会怕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