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儿手脚确实麻利。
有了她帮忙洗沙棘果、看炉火、打扫碎屑,冬梅总算能从碾槽和灶台前稍稍透口气,专注在提神引粉料的精细配比上。
墨竹也轻松不少,前堂的筋骨引和果酱卖得红火,她抽空还能蒸上几笼掺了果渣引子的杂粮馒头。
那带着淡淡果酸香的馒头一上蒸笼,香气就飘出老远,吸引了不少带着娃娃的街坊。
“墨竹姑娘,这馒头真香!娃儿平时挑嘴,刚闻着味儿就嚷着要了!”一位大娘拿着免费领的馒头,笑着道谢。
“喜欢就好!”墨竹乐呵呵地送走客人,回头却看见春妮儿正悄悄站在药柜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冬梅配粉的手。
冬梅正用小药匙尖,极其精准地蘸取那微乎其微的紫菜粉和骆驼刺粉。
“春妮儿,发什么呆呢?后院水缸该加水了。”墨竹提醒道。
“哎!这就去!”春妮儿像受惊的小鹿,慌忙应了一声,低头快步往后院走,耳根却悄悄红了。
过了两日,墨竹午饭后去库房取新晒好的陈皮,无意中瞥见角落里,春妮儿正蹲在地上,面前摊着一小块粗布,上面撒着一点筛剩下的沙棘粗粉。
她手里捏着个小木棍,正学着冬梅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在粗粉上点着什么,小脸绷得紧紧的,嘴里还念念有词;“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
墨竹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来。
她没吱声,悄悄退了出去。
下午配筋骨引粉料时,墨竹特意留了心。
果然,冬梅刚配好一批粉料封好罐,转身去清理碾槽的功夫,春妮儿就飞快地凑到剩下的粉料旁,用指尖极其迅速地捻起一丁点,藏在手心。
“春妮儿!”墨竹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带着点恼意,“你老碰那粉料做什么?姑娘说过,提神引的配比半分不能差!”
春妮儿吓得一哆嗦,脸瞬间煞白,藏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冬梅闻声看过来,一脸茫然:“咋了墨竹?”
锦书也从柜台后抬起头,放下账本,走了过来。
林芷正在前堂给一位老妇人搭脉,闻声也关切地看向后院。
“她……她偷学冬梅姐配粉!”墨竹指着春妮儿,“还偷偷拿粉料!”
“我没有偷!”春妮儿眼圈一下子红了,声音带着哭腔,摊开紧攥的手心,里面是极小一撮混合的粗粉,
“我……我就是想看看,冬梅姐那手‘点粉’的功夫……我……我拿的是筛下来的粗渣子练手……”
冬梅看看春妮儿手心的粗粉,又看看自己刚配好的粉料罐,憨厚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凝重:
“墨竹说的……是真的?春妮儿,姑娘定的方子,分量差一点,药性就不一样。这粉料,不是闹着玩的。”
春妮儿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
“冬梅姐……墨竹姐……我错了……”
“我就是……就是看着冬梅姐的手艺,心里痒痒……想学……我不敢碰好粉料,就用粗渣子……我错了……”
锦书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春妮儿身边,掏出手帕递给她:
“擦擦。想学手艺是好事,说明你有上进心。可这学,得有规矩。
姑娘的方子是咱们芷兰堂的根本,配比讲究分毫不差。
你偷偷拿粉料——哪怕是粗渣子——自己琢磨,万一琢磨偏了,或者哪天不小心碰了配好的料,都是大事。”
林芷送走老妇人,走进后院,目光温和地落在春妮儿身上:“春妮儿,抬起头来。”
春妮儿抬起泪眼婆娑的脸。
“你想学配药?”林芷问。
春妮儿用力点头,又飞快摇头:“我……我不敢了……”
“想学,是好事。”林芷语气平静,“医道药术,本就是济世活人的本事,不怕人学。
但学,要堂堂正正地学,要明明白地学,更要跟着明师,一步一个脚印地学。”
她看向冬梅,“冬梅,你这手配粉的功夫,是咱们铺子里最稳当的。
春妮儿既有这份心,你可愿意收她做个徒弟?从最基础的挑拣、洗晒、看火候教起。”
冬梅愣了一下,看着春妮儿满是泪痕却透着渴望的脸,又看看林芷信任的目光,憨厚的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
“我……我能教人?姑娘您信得过我?”
“当然。”林芷肯定道,“你心稳,手稳,做事有章法,教人错不了。”
“那……那我愿意!”冬梅搓了搓手,看向春妮儿,认真地说,
“春妮儿,跟着我学,要早起,要细心,脏活累活都得干,配粉的规矩半点不能错。你能吃这苦吗?”
春妮儿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是激动的:“能!冬梅姐!我能!我什么苦都能吃!我一定好好学!”
锦书在一旁微笑看着,适时提醒:“光说不行,得有规矩。春妮儿,拜师得有拜师的礼数。”
厨房里,蒸笼正冒着腾腾热气,空气里弥漫着果渣馒头的酸甜香。
春妮儿洗净了手脸,在锦书的示意下,端端正正地站在冬梅面前。
墨竹倒了小半杯温热的粗茶,递给春妮儿。
春妮儿双手捧着那杯普通的茶水,走到有些局促的冬梅跟前,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冬梅师父,请您喝茶!请您教我!”
冬梅的脸红得跟蒸笼里的馒头似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接过那杯茶,小心地喝了一口。
放下茶杯,她扶起春妮儿,郑重地说:“春妮儿,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咱芷兰堂的手艺,我教你,心,得放在药上。”
“嗯!师父!”春妮儿用力点头。
墨竹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疙瘩不知什么时候散了。
她拿起一个刚蒸好的、热乎乎的果渣馒头,掰成两半,一半塞给冬梅,一半塞给春妮儿:
“冬梅姐,春妮儿,给!尝尝咱们自己蒸出来的馒头!吃饱了才有力气教,有力气学!”
冬梅和春妮儿相视一笑,接过馒头咬了一口。酸甜的麦香在口中化开。
林芷和锦书站在一旁,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拜师礼”,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心结解开,技艺有了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