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记录仪，手指还停在保存键上。
处理室的冷却系统还在运行，舱壁渗出细密水珠。焦黑的主机残骸躺在隔离槽底部，表面覆盖着一层灰白结晶。那是高温烧结后的硅基残留物，像干涸的盐霜。
小雨站在我身后，左臂晶体泛着微光。她没说话，只是把掌心贴在舱门内侧。一缕淡绿色脉络从她指尖延伸出去，沿着金属缝隙爬行，最后停在残骸上方三厘米处。
“它还在跳。”她说。
我点头，打开随身终端。屏幕亮起，调出零域构型界面。设计图悬浮在视野中央，是三维网格状的空间补丁模型。边缘标注着十六个待闭合节点，其中十五个已经标绿。只剩最后一个，编号d-7，在右下角缓慢闪烁红光。
这是维度裂隙的主入口。不是被撕开的口子，而是结构错位后留下的逻辑空洞。就像两段代码无法对齐，中间多出一行空白。
我深吸一口气，将手按在终端屏幕上。
零域启动。
设计图瞬间投射到现实空间。一道银灰色光带从我指尖延伸出去，缠绕住货舱b7区顶部的合金横梁。光带开始收缩，带动整个区域轻微震动。地板传来低频嗡鸣，像是远处有重型机械在运转。
小雨立刻蹲下，右手插入地面接缝。那里原本是世界树根系穿过的预留通道，现在裸露出一段半米长的暗褐色组织。她指尖触碰上去，根系表面立刻泛起涟漪状波纹。
“能量缺口在第三层曲率。”她说。
我调整参数，把补丁模型向下压了0.3个单位。光带随之变形，变成螺旋状结构，缓缓沉入裂隙边缘。但就在接触的瞬间，整条光带剧烈抖动，部分节点开始失真。
我咬住后槽牙，左手撑住控制台边缘。额头渗出汗珠，顺着太阳穴滑下去。这不是第一次超负荷使用零域，但这次比前几次都更沉。像背着整座楼往上爬。
小雨的呼吸变快。她左手抬起，五指张开。一束细如发丝的绿光从她掌心射出，精准接入光带最薄弱的位置。那截光带立刻稳定下来，颜色由银灰转为温润的青白。
“继续。”她说。
我把最后一段坐标输入系统。
光带末端分裂成八股细线，分别刺入裂隙八个方向。每接入一处，就有一声闷响从虚空传来，像是重物坠地。空气里浮现出细小的金色尘埃，它们不落地，反而向上飘升，在半空凝成一个环形轨迹。
第十六次震动发生时，我听见自己肋骨发出轻微摩擦声。
小雨突然抬头。“林川。”
我没有应声，全部注意力都在闭合进度条上。它卡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七，不动了。
她伸手抓住我的手腕。“看根系。”
我偏头。
那段裸露的暗褐色根系正在变化。表皮裂开细缝，里面透出柔和的橙红色光。光随着某种节奏明暗交替，像心跳。
我松开终端，用右手直接触碰根系。
温热。比体温略高一点。表面有细微凸起，摸起来像未打磨的陶土。
光带开始回缩。不是消失，而是向内折叠，像一张纸被反复对折。每一次折叠，裂隙就缩小一圈。金色尘埃加速旋转，最终汇入根系裂口，消失不见。
进度条跳到百分之百。
最后一声震动很轻，像玻璃杯放在桌上。
四周安静下来。
我收回手，发现指尖沾了一层薄薄的橙色黏液。它没有气味，但碰到皮肤后迅速变干，留下淡金色痕迹。
小雨站起身，盯着根系看了几秒，然后伸手抹掉我指尖的残留物。她的拇指擦过我指腹，动作很快。
“它活了。”她说。
我低头看那截根系。裂口已经愈合，表面光滑，但颜色更深了。暗褐中透出隐约的橙红，像刚浇过水的赤铁矿。
手术灯自动亮起，冷白色光线打在根系表面。
光影晃动了一下。
接着，灯影里浮现出全息影像。
银蓝色徽章，六边形轮廓，中心是一颗旋转的星云。下方浮现文字：银河文明联盟第七观察组。
机械女声响起：“停止修补，你们正在创造错误维度。”
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敲在耳膜上。
我抬手按住灯体侧面的物理开关。灯灭了。影像消失。
但三秒后，灯又自己亮起。影像重复播放，语速加快了0.2倍。
小雨走到灯下，仰头看着。“它在找共振频率。”
我重新调出零域界面，锁定手术灯频段。光标移动到屏蔽选项，按下确认。
屏幕弹出提示：【目标设备已脱离本地网络，信号源位于外部维度锚点】
我盯着那行字，没动。
小雨弯腰，再次把手按在根系上。这次她闭上了眼睛。左臂晶体亮度增强，映得她半边脸发青。
三秒钟后，她睁开眼。“它在排斥那个声音。”
“谁？”
“根系。”她顿了顿，“它认识那个徽章。”
我走过去，站在她旁边。两人同时看着那截根系。它表面的橙红光芒变得不稳定，明暗间隔缩短，节奏越来越快。
突然，声音变了。
不是机械女声。
是赵明的声音。
从根系内部传出来，低沉，平稳，带着旧式扩音器特有的轻微电流杂音。
“你终于走到这里了。”
没有画面。没有其他信息。只有这句话。
小雨的手还贴在根系上，指尖微微发颤。
我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肩膀。
她没回头，只说：“它在疼。”
我蹲下，把耳朵贴近根系表面。
确实有声音。不是赵明的那句，而是更底层的震动。像远处有无数人同时敲击铜钟，频率不同，但都朝同一个方向汇聚。
我直起身，看向手术灯。
影像还在播放，但这次我没去关它。
小雨慢慢收回左手。她掌心朝上，摊开。一粒橙红色微粒浮在她指尖上方，缓慢旋转。
“这是什么？”我问。
她摇头。“不是根系掉下来的。”
我伸手想碰。
她把手指收拢，微粒消失。
手术灯的光打在我们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清晰的分界线。
我的影子落在地上，边缘锐利。
她的影子在光里晃动了一下，像水面倒影。
我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鞋带上沾着一点橙色干痕，和刚才指尖的一样。
小雨忽然说：“下一个节点在哪里？”
我打开终端，调出方舟结构图。
生态主区的图标正在闪烁。
不是警报红光。
是稳定的绿色脉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