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年初二开始,将军府的门槛就差点被各路将领的靴子给踏平了。
“报!朔风营柏指挥使到!”
“报!鹰扬卫沈都统到!”
“报!铁壁毕参将来拜年!”
唱名声此起彼伏,萧鼎那间平日略显空旷的前厅一下子变得拥挤不堪。
这些糙汉子们卸了甲胄,穿着过年才舍得翻出来的体面袍子,一个个嗓门洪亮带着边境特有的豪爽。
“将军!新年安康!末将给您拜年了!”
“萧兄!去年承蒙关照,兄弟我敬你一碗!”
“老萧!听说你年前得了个好妹子?啥时候让兄弟们见见?”
萧鼎被围在中间,脸上是爽朗的笑,应对自如。
他本就是军中顶尖的人物,在这些老部下,老兄弟面前更是放松,拍肩膀,碰酒碗,来者不拒。
凌笃玉没有露面,她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不宜见这些外将。
但她能听见前厅传来的喧嚣,能想象出萧鼎被众人围着灌酒的样子。
这天下午,前厅的喧闹声直到申时末才渐渐歇下。
凌笃玉估摸着时间,去了小厨房。
刘婶正在收拾,见她进来,忙道:
“姑娘,这儿油烟重,您……”
“我熬点醒酒汤。”
凌笃玉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
她取来晒干的葛花和枳椇子,又加了点陈皮,蜂蜜。
小炉子里的火苗舔着陶罐底部,她拿着蒲扇轻轻扇着,控制着火候。
汤熬好了,滤去药渣,澄黄清亮。
凌笃玉盛了一碗端着走向萧鼎的书房。
她知道,宴席散后萧鼎多半会去那里缓口气。
“咚咚。”
书房门虚掩着,凌笃玉敲了敲,里面传来萧鼎有些沙哑的声音:
“进。”
推门进去,只见萧鼎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手指用力揉着太阳穴。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酒意,那身过年穿的浅灰色锦袍也皱了些,领口微敞,露出结实的脖颈。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见是凌笃玉,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个笑:
“丫头?你怎么来了?”
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疲惫。
凌笃玉没说话,只是把手中温热的汤碗递到他面前。
萧鼎低头看了看那碗色泽清亮的汤水,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暖又软。
他接过碗,触手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还是丫头贴心。”
萧鼎嘟囔了一句,仰头“咕咚咕咚”几口就把醒酒汤灌了下去。
汤水微苦回甘顺着食道滑入胃中,胃里确实舒服了些。
凌笃玉看着他喝完,才轻声道:
“喝酒伤身,将军还需节制。”
萧鼎把空碗往桌上一放,大手抹了把嘴,嘿嘿一笑:
“没办法,那帮兔崽子一年到头见不着几回,来了就往死里灌!”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目光落在凌笃玉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温和。
这丫头,话不多,心却细。
知道自己喝多了,就默默熬了醒酒汤送来,还得亲眼看着自己喝下去才放心。
这份不动声色的关怀,比那些酒桌上的奉承话不知要熨帖多少倍。
萧鼎看着凌笃玉沉静的侧脸,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而且这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真想一辈子有这样一个妹妹留在身边。
看着她平平安安长大,教她骑马射箭,给她撑腰,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将来她要成婚,就给她寻个天底下最好的夫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要是她不愿意嫁人…..那也好,自己就养她一辈子!
将军府这么大,还怕多她一双筷子?
这念头让萧鼎心头火热,连日来应对各方人马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嘿嘿….”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轻笑,带着满足的叹息。
凌笃玉见他脸色好转便拿起空碗,轻声道:
“将军歇着吧,我告退了。”
“嗯,去吧。”
萧鼎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里那份熨帖感久久不散。
美好的日子总是溜得飞快。
正月十五一过,年味算是彻底淡了。
积雪开始消融,官道终于能勉强通行了。
尤奇带着他那一队人马,来向萧鼎辞行。
“萧将军,卑职等今日便启程返回浮云城了!多谢将军这些时日的款待!”
尤奇抱拳行礼,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
在漠城过的这个年,尤其是将军府送来的那几盆肉,够他回去吹一辈子了!
萧鼎点点头:
“路上小心,回去替我向盛大人问好。”
“是!卑职一定把话带到!”
赵义跟在队伍末尾,也向萧鼎行礼告别。
他看着将军府内院的方向,心里默默祝愿那个命运多舛的姑娘,能在此地获得长久的安宁。
凌笃玉正站在自己小院的廊下,热闹劲儿过去了,客人走了,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轨道。
萧鼎对她很好,陶妈和铃铛待她如亲人,将军府给了自己难得的安稳。
可这种安稳,是建立在别人的庇护之上的。
她不能永远做那个被保护,被照顾的人。
潘雪松的阴影并未散去,自己留在这里,迟早会给萧鼎带来更大的麻烦。
而且……凌笃玉心底深处,始终有个声音在呼唤着自由。
不依附任何人,要靠自己的力量在这天地间,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不过,这次她不会不告而别。
那样太伤人心,尤其是对真心待她的陶妈和萧将军。
她需要时间准备,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再等一个星期吧。”
凌笃玉在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