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与暗地的波涛汹涌中一天天过去。北平的天气越来越冷,呵气成霜,院子里那点可怜的柴火越发显得珍贵。配给点的混合面分量似乎又少了些,掺杂的不知名东西更多,吃下去胃里像塞了一把沙子,又沉又痛。
张启明依旧每日“安分”地扮演着病弱少年的角色,但暗地里,他对院内符文的搜寻和感知从未停止。借助玉佩的微弱感应,他渐渐能将那些支离破碎的符号痕迹在脑中粗略地勾勒、连接,虽然远未成形,却隐隐感觉这院子的布局确实暗合某种难以言喻的规律。
然而,进展缓慢。许多符号磨损太甚,难以辨认,信息流也模糊不清。他急需更多的“样本”,或者……指引。
这天下午,他看到卖糖人的老齐难得没有出摊,而是坐在他那倒座房门口的小马扎上,就着昏暗的天光,专心致志地编着蝈蝈笼子。他的手极巧,干枯粗糙的手指上下翻飞,细薄的篾条如同活物般穿梭交织,很快一个精巧玲珑的笼子就有了雏形。
张启明心中一动,想起上次老齐给他的那个带着药草味的糖角,还有那张符纸。这位看似普通的卖糖人,绝不简单。他或许能从老齐这里得到些启发。
他慢慢踱步过去,假装被那精巧的手艺吸引,蹲在旁边看着。
“齐叔,您这手艺可真绝了。”张启明由衷赞叹。
老齐抬起头,眯着眼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混口饭吃的手艺,没啥绝不绝的。怎么,小子,想学?”
张启明摇摇头:“我手笨,学不来。就是看着好看,像……像画似的。”他故意含糊其辞。
老齐手上的动作不停,嘿嘿笑了两声:“画?这可不是乱画的。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都有讲究。你看这篾条走线,横平竖直,斜插穿插,都得卡在点儿上,差一丝一毫,这笼子就没了灵气,关不住爱叫唤的蝈蝈喽。”
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张启明心中微动,更加仔细地观察老齐的手指和那逐渐成型的笼子。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老齐编织的手法轨迹,那些篾条交错形成的节点和空隙,隐隐约约,竟然与他近日脑中勾勒的某些符文片段有几分神似!
难道……这编笼子的手艺,也是一种隐藏的传承?一种对某种阵法或符文结构的模拟练习?
就在这时,老齐放下编到一半的笼子,从脚边的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小巧却异常锋利的篾刀,开始削刮一根稍粗的篾条。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篾刀在篾条上划过,留下极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刻痕。
阳光偶尔从云层缝隙透出,照在那篾刀上,反射出一点寒光。张启明看得入神,忽然,他瞳孔微微一缩——
在那篾刀的刀身靠近刀柄的根部,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熟悉的符号一闪而过!那是一个由三个扭曲弧线组成的标记,与他之前在笔记上看到、并用玉佩感应过的某个基础符文一模一样!
心脏猛地一跳!老齐的工具上,竟然也刻有这种符文?!这绝非巧合!
老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手上动作不停,状似随意地将篾刀转了个方向,那个符号被手指挡住。他抬起眼皮,看了张启明一眼,眼神不再是平时的浑浊笑意,而是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小子,眼神不错啊。”老齐慢悠悠地说,“不过这看东西啊,不能光用眼,得用心。有些东西,看到了,得烂肚子里,明白吗?”
张启明立刻点头,低声道:“明白,齐叔。”
老齐满意地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继续削他的篾条,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张启明屏住了呼吸。
“这老院子啊,就像个闷葫芦,肚里有货,倒不出来,也急不得。”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低沉,“时候不到,硬要砸开,溅一身汁水,齁咸齁苦的,划不来。”
他顿了顿,手里的篾刀轻轻一挑,将一根篾条的末端削得极尖。
“得等。等里头的籽自个儿胀破了皮,等那甜味儿自个儿渗出来。或者……”他抬起眼,目光似无意地扫过院子那口井,又迅速收回,“……或着,找到那根能插进去、轻轻一撬就开的‘芯子’。”
芯子?是指钥匙?还是指某种特定的方法或时机?
张启明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什么关键,却又隔着一层薄纱。
老齐不再多说,很快编完了一个蝈蝈笼子,递给他:“喏,拿着玩儿去吧。省着点力气,少瞎琢磨,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张启明接过那个小巧精致的笼子,心中五味杂陈。老齐的话看似云山雾罩,却分明是在点拨他:不要急躁冒进,要等待时机,或者找到关键(芯子)。同时也在警告他,盲目探索可能会引来苦果(齁咸齁苦)。
他道了谢,拿着笼子回到屋里。仔细端详这个小小的笼子,篾条交织的结构果然暗含玄机,仿佛一个微缩的阵法模型。他尝试着将玉佩贴近笼子,能感受到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寻常物品的“场”。
当他用手指轻轻触摸那些交接点时,玉佩甚至会有更明显的温热反馈。
这不仅仅是个玩具,这是一个练习器,一个暗示,甚至可能……是一个小小的护身符?老齐在用他的方式,给予他帮助和引导。
正当他沉浸在蝈蝈笼子的奥秘中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是李大姐,她端着一小碗冒着热气的东西站在外面,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带着一丝关切。
“启明兄弟,”她声音细细的,“我熬了点姜水,看你脸色还是不好,喝点驱驱寒吧。”她将碗放在窗台上,不等张启明道谢,就匆匆低头转身走了。
张启明看着那碗清澈的、飘着两片薄姜的姜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冰冷而危险的世界里,这些微不足道的善意,显得如此珍贵。
他喝下姜水,一股暖意从喉咙流到胃里。他拿起那个蝈蝈笼子,又想起老齐篾刀上那个微小的符号,想起周大伯安示的石板,想起笔记上的记载。
碎片正在一点点汇聚。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也不再是完全的盲人摸象。
他需要更多的耐心,也需要更敏锐地捕捉一切线索。那个“芯子”,会是他手中的青铜钥匙吗?还是另有所指?
而此刻,在东厢房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透过窗缝,冷冷地注视着西厢房的方向,将李大姐送姜水、张启明把玩蝈蝈笼子的情形,尽收眼底。
(第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