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都因这句平静的诘问,而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风停了。
远处零星的炮火声消失了。
就连那片被撕裂的、不祥的紫罗兰色天穹,似乎都凝固成了一幅静止的油画。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索尔·塔维兹僵在原地,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场对峙,而是在见证两种截然不同的、创世级别的“法则”,于现实层面发生的第一次碰撞。
内森尼尔·加罗那张坚毅的脸上,肌肉紧绷,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压在灵魂上的、属于原体的恐怖威压,正在被少女身前那片无形的领域,轻易地、彻底地中和、消融。
鲁莽·索拉特抱着自己的头盔,他那颗刚刚从赴死决意中挣脱出来的心,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剧烈程度狂跳着。
他看着那个站在战场中央的、单薄的黑色身影,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感觉。
或许……
或许她真的能做到。
天穹之上,【歌者殿堂】的废墟之巅。
福格瑞姆那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上,那抹充满了傲慢与玩味的病态微笑,第一次,凝固了。
他紫罗兰色的眼瞳微微收缩,死死地盯着下方那个渺小得如同尘埃,却又耀眼得如同恒星的身影。
错愕。
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在他的心头一闪而过。
紧接着,这股错愕,迅速被一种更加庞大的、被冒犯的暴怒所取代。
凡人。
一个凡人。
一个连动力甲都没有穿戴的、弱小的、雌性的凡人。
竟敢,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审判般的语气,来诘问他。
诘问一位原体。
诘问一位,已经窥见了宇宙终极“完美”形态的、新世界的先驱。
这是亵渎。
是对他所追求的、那条充满了荆棘与荣耀的堕落之道的,最大的亵渎。
“凡人……”
福格瑞姆的声音,低沉而华丽,像大提琴的琴弦在微微振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与冰冷的杀意。
“你懂什么,叫【完美】?”
他缓缓抬起手,那把通体漆黑的【莱尔之剑】,发出了渴望的、兴奋的嗡鸣。
剑身上,那些扭曲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吞吐着周围的光线,一股充满了诱惑与腐化的灵能波动,如同无形的触手,向着纪璇的灵魂,悄然探去。
它在催促着他。
杀了她。
或者,占有她。
将眼前这份,连它都感到战栗的、至高的【神性之美】,彻底地、残忍地,玷污、扭曲、撕碎。
然后,将那破碎的灵魂,献祭给那端坐于欢愉王座之上的伟大存在。
这将是,最完美的祭品。
面对那足以让任何圣徒都瞬间堕落的魔性侵蚀,纪璇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她的【神魅】领域,是绝对的、和谐的、创世诗篇般的“秩序之美”。
莱尔之剑那点充满了欺骗与扭曲的“混乱之美”,在接触到她领域的瞬间,就仿佛污浊的溪流汇入了浩瀚的、纯净的汪洋。
被稀释。
被净化。
被消弭于无形。
纪璇无视了他那几乎要溢出的怒火,也无视了他手中那把正在疯狂尖啸的魔剑。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懂。”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属于真理的力量。
“完美,不是毁灭之后的残响。”
“而是守护之中,绽放的光辉。”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忠诚派战士们心中那股来自原体威压的冰冷与绝望。
更诡异的是,福格瑞姆那俊美的脸上,那份即将爆发的暴怒,竟在这句话面前,微微一滞。
他被震动了。
不是被力量,而是被一种理念。
一种,与莱尔之剑在他耳边日夜嘶吼的、那套堕落哲学,截然相反。
却又,同样拥有着极致的、纯粹的、令人无法抗拒的“美”的理念。
他身后的那些帝皇之子战士,也在这股和谐而神圣的气息下,眼中那份嗜血与虐杀的光芒,出现了片刻的暗淡与迷茫。
福格瑞姆的内心,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发现,自己那套早已准备好的、关于“解放”、“欢愉”、“新美学”的宏大宣言,在对方这句简单到极致的“守护”面前,竟显得有些……苍白。
不。
不对。
他猛地甩了甩头,将那丝动摇驱逐出去。
他是原体。
他是凤凰。
他是完美的化身。
“守护?”
福格瑞姆发出一声充满了怜悯与嘲弄的、华丽的轻笑。
“守护那些腐朽的、陈旧的、将灵魂禁锢在‘责任’与‘荣耀’牢笼中的可悲教条吗?”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他亲手缔造的死亡废墟。
“不,凡人,你不懂。”
“真正的完美,是挣脱!是超越!是品尝所有禁果,体验所有极致!”
“是在毁灭的顶点,看到新生的绚烂!是在痛苦的尽头,感受最极致的欢愉!”
“这,才是生命最伟大的艺术!”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魔力,让一些意志薄弱的忠诚派战士,都开始感到头晕目眩,仿佛他说的才是宇宙的真理。
纪璇静静地听他说完。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了一根手指。
那根手指,纤细,白皙,完美得不似凡物。
它指向了远方,那个抱着头盔,身躯正在微微颤抖的、高大的身影。
鲁莽·索拉特。
“你的‘完美’,需要靠屠戮你的孩子,来向世界证明。”
纪璇的声音,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你的‘艺术’,需要用你挚友的鲜血,来作为点缀。”
然后,她的手指,又轻轻地、划过自己身边的泰拉妮娅,划过那些正用狂热与敬畏的眼神望着她的、被她治愈的幸存者。
“而我的完美……”
她的声音,在这一刻,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神只的温柔与骄傲。
“只需要让他们,活下去。”
轰——!!!
这句话,像一颗无形的、精准制导的爆弹,绕过了福格瑞姆所有的哲学辩解与华丽辞藻,狠狠地、直接地,轰在了他那颗高傲到极致的、属于原体的自尊心之上。
他的骄傲,被彻底地刺痛了。
他那张俊美的脸庞,第一次,因为语塞而微微涨红。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他可以说出一千种、一万种关于“堕落美学”的理论。
他可以引经据典,将自己的背叛,粉饰成一场伟大的、追求艺术的革命。
可他,无法否认。
他无法否认,他即将要屠杀的,是那些曾经对他献上最纯粹忠诚的子嗣。
他无法否认,他第一个要亲手斩杀的,就是那个曾经与他在奇莫斯星的阳光下,一同分享梦想的挚友。
这种精神层面的、被彻底压制的挫败感。
比任何物理层面的攻击,都让他感到痛苦,感到屈辱。
莱尔之剑感受到了宿主的动摇,它发出了更加尖锐、更加疯狂的嘶鸣,一股股充满了暴虐与杀戮的意志,疯狂地涌入福格瑞姆的脑海,试图强行夺取这具躯体的控制权。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这个异端!!”
“撕碎她的喉咙!剖开她的胸膛!让她的血,成为你加冕典礼上最华美的礼炮!!”
福格瑞姆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瞳中,一半是属于原体的、被刺痛的骄傲与挣扎。
另一半,则是属于恶魔的、纯粹的贪婪与杀意。
他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剧烈的内心交战。
纪璇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在挣扎中,显得有些扭曲的、俊美的脸。
她那双乌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瞳中,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一丝怜悯。
那不是对弱者的同情。
而是,真品,对于赝品的,居高临下的悲悯。
“你听。”
纪璇轻声开口。
“你手中的剑,它在恐惧。”
“它所告诉你的‘欢愉’,不过是从那位黑暗神只的餐桌之上,掉落的、肮脏的残渣。”
“它所许诺你的‘完美’,只是那位伟大存在,最拙劣的、扭曲的模仿。”
纪璇向前,轻轻地,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仿佛踏在了整个战场的脉搏之上。
她迎着福格瑞姆那充满了挣扎与杀意的目光,迎着他手中那把正在疯狂渴望着自己灵魂的魔剑。
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为这场辩经,落下了最后的判词。
“而真正的欢愉,源于创造与守护。”
“你,福格瑞姆……”
“只是一个,赝品的持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