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刮过紫禁城高耸的宫墙。
御膳房后角门的青石板路上,白芷稳稳当当地立着,脚下是那只鼓囊囊的巨大粗麻布袋。
她天生神力,此刻袋中满载:一小筐品相尚可的银霜炭(虽比不得上用的红罗炭,但足可驱散阴寒)、一大包干瘪却未霉坏的陈年宁夏枸杞、一大包饱满的红枣、几大块还带着泥土气息的老姜,甚至还有一小捆水灵的白萝卜和几颗瓷实的大白菜——这是钱有福咬牙“额外孝敬”苏贵人的“心意”。
白芷肩扛这沉甸甸的“战利品”,气定神闲。
钱有福的心却在滴血,可指尖触及怀中那罐冰凉沁肤、药香浓郁的首乌膏,以及袖袋里那一小包用桑皮纸仔细包裹的、油光水滑的上等宁夏枸杞,那股肉疼劲儿又硬生生被压了下去。
头皮上那火烧火燎的痒意和日渐稀疏的头顶,才是悬在他头上的利剑!他捧着这两样“救命稻草”,那张惯会逢迎的脸上堆满了感激涕零的笑纹,对着裹在狐裘里的苏晚棠连连打躬作揖:
“贵人慈悲!贵人真是活菩萨降世!奴才……奴才这颗脑袋,全赖贵人恩典了!奴才给您磕头了!”说着竟真要屈膝。
苏晚棠微微抬手,声音带着一丝深冬的冷冽与恰到好处的疏离:“钱公公不必如此。按时涂抹膏药,忌食辛辣油腻之物,清心静养,自会好转。本贵人先行一步。”她拢了拢狐裘,吐出的气息在寒风中凝成一团白雾。
“嗻!嗻!贵人您慢走!雪天路滑,千万当心脚下!”钱有福点头哈腰,一路小碎步恭送,直到主仆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甬道拐角,才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他宝贝似的将那罐首乌膏揣进怀里最贴身处,又摸了摸那包枸杞,心中暗道:贤妃娘娘的吩咐?真真混账行径!管天管地,还能管着咱家这要命的秃头不成?天大地大,保住顶戴下的体面最大!他拢了拢七品顶戴,急匆匆寻个背风角落涂药去了。
回储秀宫的路,积雪已被粗使太监清扫过,露出湿冷的青石路面。
寒风依旧刺骨,但茯苓抱着那个装着珍贵枸杞的提篮,白芷扛着硕大的麻袋,两人脚步却轻快了几分,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那麻袋的分量,寻常宫女便是两人也抬得吃力,在白芷肩上却稳如磐石。
“贵人,您方才真是神了!”茯苓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钦佩,“那钱有福,眼珠子都黏在膏药上了,被您拿捏得死死的!看他那副感恩戴德的样儿!”
苏晚棠微微颔首,狐裘领口柔软的绒毛衬得她脸颊愈发小巧,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凝重:“不过是投其所急,抓住了他最怕的东西罢了。这等法子,可一不可再。”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口,指尖触到那个已经空了的、绘着青花缠枝莲纹的细瓷小瓶。
贤妃的封锁网,比她预想的更严密、更不留余地。
今日能用“奇技”破局,明日呢?后日呢?他们这点微末根基,经不起这般消耗。必须寻个一劳永逸的解法,否则迟早困死在这深宫寒苑之中。
思绪至此,她侧首看向身边步履稳健的白芷,声音放得更低,几乎被寒风卷走:“白芷,前几日让你留意的夹竹桃一事,可探听到什么?”
白芷扛着袋子,脚步丝毫不乱,略一回忆,便条理清晰地低声回禀:“回主子话,奴婢这些日子借着各处走动,旁敲侧击问了不少相熟的姐妹。御花园、各宫小主的花房,都问遍了,都说近来无人特意采摘夹竹桃,更无人讨要此物。不过……”
她顿了顿,眼神微凝,“倒是在后头废苑附近当值的那个粗使丫头小翠,昨儿个私下跟奴婢嚼舌头,说约莫四五日前,天擦黑那会儿,她瞧见内务府采买处那个姓王的二管事,在废苑墙根那片枯败的夹竹桃林子边上探头探脑,手里……好像还攥着个不大不小的青瓷瓶子,慌里慌张的,跟做贼似的!”
王管事!内务府采买处!
苏晚棠眸光骤然一寒,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紧。
这与李德全暗中递来的消息,严丝合缝地对上了!那盘差点要了她命的糖渍梅子,源头果然在此!
看来,要想撕开贤妃这层密不透风的网,那行踪鬼祟、手握毒源的王管事,便是眼下最要紧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