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金口一开,“御田”开垦的旨意如同惊雷,直直砸在总管太监李德全的头上。
圣谕是接了,可“通晓农桑稼穑”这六个字,却让李德全的老脸瞬间皱成了风干的橘皮。他愁得在乾清宫值房里背着手团团转,鞋底都快把金砖磨出火星子了。
这深宫大内,会伺候主子的奴才一抓一大把,能说会道、眼明手快的更是不缺,可要找会伺候泥巴地的?那简直是海底捞针!
御花园花房的匠人,精的是修剪奇花异草、摆弄盆景假山,对刨土开荒一窍不通;内务府营造司的苏拉太监,力气是有的,可多是做泥瓦、木匠、搬运的粗活,正经种过地的没几个;至于其他宫人……李德全想想就摇头。
眼看后日之期迫在眉睫,李德全一咬牙,只能硬着头皮,使出了浑身解数:
从内务府杂役处(苦力处,专挑那些体格健壮、面相憨厚、看着有把子力气的,估摸着老家可能是庄户出身,多少沾点“土气”。
还有御花园花房也选了几个常年负责园圃除草、翻土的底层花匠,虽然伺候的是娇贵花木,但好歹算摸过土。
最后从浣衣局,挑了十几个常年负责收集、搬运草木灰(洗衣后沉淀的灰烬,可作肥料)的太监,想着他们至少跟“土肥”沾边。
如此东拼西凑,总算勉强拉出了十八个看起来还算靠谱的太监,组成了这支临时拼凑、成分复杂的“御田农垦大队”。
李德全看着这群人,心里直打鼓,但圣命难违,只得亲自出马督阵。
他命人从营造司库房领了二十把崭新的铁锄、铁锹,自己则揣着拂尘,顶着春日里已显热力的太阳,领着这支扛着“兵器”、神色茫然的队伍,浩浩荡荡开赴储秀宫后那块“御封”的荒地。
苏晚棠得了信儿,被茯苓请来“指点圣田开垦事宜”。
她踱步至田边,目光扫过那群大多面白无须、手足无措,连锄头铁锹都拿得别别扭扭的太监,再看看旁边李德全那张写满了“奴才尽力了,贵人您多担待”的愁苦老脸,心中顿时了然。
皇帝要体验“田园之乐”,这落实的苦差事,终究是落到了这位大总管肩上。
她也不为难,更不下场示范(咸鱼原则: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只寻了田边一棵老槐树的荫凉处站定,声音清亮地吩咐道:
“诸位公公辛苦。开垦之法不难:第一步,将这满地杂草,连根铲除,务必斩草除根!铲下的杂草,堆到那边日头底下,晒干了当柴火使。”
她指了指空地一角,接着道:
“第二步,深翻土地。需用这铁锄,入土深约二十公分(半尺有余),将底下板结的硬土彻底翻起,松动开来。翻土时,见着石块、树根、瓦砾等杂物,一律捡出,堆到另一侧。”
“待深翻完毕,将土地曝晒几日,借这春日艳阳杀杀土里的虫害。最后一步,再将土块细细敲碎,整饬平整,便算大功告成。听明白了?”
任务听起来条理清晰,似乎并不复杂。
可真等这群“农垦大队”抡起锄头铁锹,对着那片根深蒂固、土质板结的荒地开干时,才知道什么叫“看花容易绣花难”!
野草的根系在地下盘根错节,坚韧异常;那被冬日冻透、又被春日晒干的土地,硬得如同石板!锄头下去,震得手臂发麻,往往只能刨开浅浅一层皮。
没挥上十几下,好几个太监的手掌心就磨出了亮晶晶的水泡,疼得龇牙咧嘴。
更有甚者,用力过猛,锄头磕上深埋的石头,火星四溅,虎口崩裂,引来一阵压抑的痛呼。
一时间,田地里呼哧带喘、唉声叹气不绝于耳,效率极其低下。
李德全虽贵为总管,无需亲自动手,可这监工的差事也不轻松。
他顶着越来越晒人的日头,手持拂尘,在田埂上来回踱步巡视。看着这群人笨手笨脚、进展如同蜗牛爬、时不时还有人出错受伤的混乱场面,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后腰那陈年的老毛病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他忍不住用拂尘柄偷偷顶住酸痛的腰眼,望着乾清宫的方向,低声对着空气哀叹,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辛酸:
“哎哟喂……我的万岁爷哟……您老人家在金銮殿上金口一开,要体验这‘躬耕’的雅趣……可这‘雅趣’的苦楚,全落到奴才这把老骨头身上喽!这差事……真是要了奴才的老命了!这腰……哎呦……”
他仿佛已经预见未来几日自己督工下来,这老腰怕是要彻底罢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