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土豆田的春天
惊蛰刚过，冻土松泛得能闻到泥土翻涌的腥气。林夏蹲在田埂上，指尖戳了戳刚冒头的土豆芽——嫩白的芽尖裹着层绒毛，像刚出生的雏鸟啄着掌心，痒得她忍不住笑出声。
“当心踩坏苗。”张凯提着竹篮从身后走来，篮里装着刚蒸好的红薯，热气在微凉的风里卷成白雾，“赵爷爷说这畦是你去年埋的种，难怪长得比别处旺。”
林夏回头时，阳光正落在张凯肩头，他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的小臂上还留着道浅疤——那是去年抢运土豆种时被巡逻队的电击棍烫的。她忽然想起幻想日记里写过“张凯的手臂会像从前一样光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处的茧子比去年更厚了些，倒比幻想里的模样真实得多。
“小宇他们呢？”她剥开红薯皮，甜香混着泥土味漫开来。
“在那边引水渠，说要给新辟的水稻田试灌。”张凯朝东边扬了扬下巴，“昨天量体重，那小子已经52公斤了，比刚从收容所出来时重了13斤，跑起来跟小炮弹似的。”
林夏望着远处攒动的小身影，忽然想起规则组倒台那天，小宇瘦得只剩39公斤，隔着铁栏杆抓着她的衣角哭，说“我是不是永远长不胖了”。那时她只能把幻想里的话反复说给他听，说“以后会有吃不完的米饭，会有跑不完的田野”，说这些时心里发虚，怕自己都撑不到那一天。
田埂尽头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她起身时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下，张凯伸手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渗过来。这双手去年还在拆解规则手环的芯片，如今却在学编竹筐、修农具，指腹磨出的茧子比她的还硬。
“小心点，”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你现在可不是39公斤的样子了，摔着疼。”
林夏低头看了看健康手环——这是张凯用旧零件改的，屏幕上跳动着“45.2公斤”。当初规则组的手环总在稳定期把体重往低了报，现在这个却实诚得很，多吃半碗粥都能跳出小数点后两位的涨幅。她忽然想起幻想里“45公斤时会穿着新裙子转圈”，低头看了看身上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忍不住笑了——真实的春天，果然穿耐磨的裤子更实在。
“阿杰在那边修播种机呢，”张凯指着农机棚，“他爸的老图纸总算派上用场了，说要让土豆田的行距再匀些，能多收两成。”
林夏走过去时，阿杰正蹲在机器旁捣鼓齿轮，旁边摆着本翻得卷边的笔记本——那是他从父亲遗物里找出来的，里面除了农机图纸，还有半本没写完的日记，记着“16岁不该是掉秤的坎，该是能扛起锄头的年纪”。幻想里总写“阿杰会成为工程师”，可此刻他满手油污地调试零件，眼里的光比任何蓝图都亮。
“夏姐，你看这个！”阿杰举着个金属零件，“这是从旧规则手环拆的传感器，改成播种深度控制器，比 manual（手动）准多了！”
林夏接过零件，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想起规则组的“置换功能”——那时他们说“可用技能换增重期”，实际是骗走了多少人的手艺？阿杰父亲的农机技术、王奶奶的育种经验，还有那些被夺走的菜谱、农具图纸……她把零件递回去时，悄悄往阿杰口袋里塞了块红糖，那是赵爷爷给的，说“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得多吃糖”。
引水渠那边忽然吵嚷起来，她跑过去时，看见小宇正和几个孩子围着个陌生男人说话。那男人穿着洗得干净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枚红星徽章——是邻社区来交流的农技员。
“这水稻种是改良过的，耐涝还早熟，”农技员蹲在田埂上画示意图，“你们这土壤里有机质含量高，多亏去年埋了那么多秸秆。”
林夏望着翻耕过的水稻田，泥土黑得发亮。去年这时，这里还是片荒地，规则组的推土机差点把王奶奶埋下的土豆种全铲了。她那时在幻想里写“土地会自己变肥沃”，哪想到真实的肥田，是靠大家把秸秆、草木灰一点点攒出来的，是靠孩子们提着小桶往田里浇发酵的淘米水，是靠张凯夜里偷偷把规则组没烧完的营养剂（后来才知道是有机肥）运过来埋进土里。
“夏姐！快来！”小宇举着个玻璃瓶跑过来，里面泡着株稻苗，“农技员说这叫‘壮秧剂’，比规则组的营养剂管用多了，你看根须长得多密！”
林夏看着瓶里雪白的根须，忽然想起规则组的“代谢锁定酶”——那些号称“助生长”的药剂，实际是让根系变脆的毒药。她摸了摸小宇的头，这孩子的头发比去年密了不少，不再是稀拉拉贴在头皮上的样子。
夕阳西斜时，孩子们扛着农具往回走，影子被拉得老长。阿杰推着修好的播种机，车斗里坐着累得打瞌睡的小宇；张凯背着装满土豆的竹筐，筐沿晃悠的野菜是今晚的加餐；远处传来赵爷爷的吆喝声，说给孩子们煮了红薯粥。
林夏走在最后，踩着田埂上的软泥，忽然觉得这比幻想里的“铺满鲜花的小路”更踏实。健康手环轻轻震动了下，弹出条新记录：“今日活动量：8700步，体重较昨日+0.1kg”。她抬手把它摘下来，塞进裤兜——现在已经不用总盯着数字了，饿了就吃，累了就歇，身体会诚实告诉她需要什么。
晚风拂过刚抽芽的土豆田，青苗在暮色里轻轻摇晃。她想起幻想日记里写“春天会有蝴蝶成群飞过”，抬头时却看见一群麻雀扑棱棱掠过，落在不远处的电线杆上。这画面不如幻想里浪漫，却让她鼻尖一酸——原来真实的春天，不是靠幻想撑起来的，是靠一双双沾着泥的手，一天天垒起来的。
“林夏姐，等土豆丰收了，我们做薯片好不好？”小宇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孩子气的雀跃。
“好啊，”她笑着应道，快步追上去，“还要做红薯干、稻花香米饭……”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投在新翻的土地上，像株正在扎根的苗。幻想里的“完美春天”或许永远到不了，但此刻踩着泥土、听着欢呼、闻着饭香的春天，已经稳稳地落在了他们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