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月 2 日下午,燕京的暑气还没褪去,大院里的梧桐树蔫头耷脑地垂着叶子,燕京公司的宣传部那间刷着米黄色墙漆的会议室里,老式吊扇 “嗡嗡” 转着,扬起的风里还裹着股油墨和搪瓷杯的味道。
门被 “吱呀” 一声推开,严明的身影撞了进来 —— 他是宣传部的部长,平时总爱把中山装的扣子扣得整整齐齐,今天却敞着最上面两颗,衬衫后背洇出一大片汗湿的印子,手里攥着的文件夹边角都被捏得发皱,甚至能看到里面露出的几张外商函件的抬头。
“各位主任,对不住,我来迟了 —— 刚从外贸局跑回来,王科长拽着我聊了半个钟头,脸都白了。”
他一边抹额角的汗,一边往长桌末端的空位走,塑料凉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的 “啪嗒” 声,坐下时还不忘把文件夹紧紧按在桌沿,像是怕里面的纸飞了。
主位上的灯主任抬了抬眼,他手里捏着个印着 “为人民服务” 的搪瓷杯,杯沿沾着圈茶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杯壁:“没迟到,离约定时间还差两分钟。但看你这模样,怕是出了大事?上午电话里只说‘外资有变动’,到底怎么了?”
会议室里瞬间静了下来,连吊扇的 “嗡嗡” 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严明深吸一口气,把文件夹 “哗啦” 摊开,先抽出三张叠在一起的纸 —— 最上面那张印着 “香江恒通纺织有限公司” 的红色印章,下面两张分别是坡县新电配件厂和澳门顺昌基建的函件。刚从外贸局拿到的准信:这三家外商,全要撤资。”
“恒通纺织?”
坐在灯主任右手边的孙主任突然插话,他负责过南方开发区的招商,去年还跟着考察团去深圳见过恒通的陈总,“他们不是上个月才签了意向书吗?说要在广州郊区建纺织厂,连厂房图纸都送过来了,怎么说撤就撤?”
“还有新电配件!” 另一位负责工业的周主任也急了,手指点着桌面,“他们本来下个月要带工程师来考察,想跟咱们的电子元件厂合作,要是他们撤了,苏州那边等着配套的两家国营厂怎么办?”
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涌起来,古月主任抬手按了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都先静一静!老严,你跟外贸局的人问透了没有?是一家要撤,还是三家一起?撤资的理由到底是什么?总不能平白无故变卦。”
“三家一起,而且态度特别坚决。” 严明把恒通纺织的函件推到桌子中间,指尖指着其中一段,“王科长说,他跟陈总通了四十分钟长途,陈总在电话里都快哭了 —— 说他们董事会昨天连夜开了会,投票全票通过撤资。理由就是…… 担心咱们这里缺乏保障。”
他顿了顿,又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南华早报》剪报,上面用红笔圈了篇报道,标题是《内陆封杀 17 岁导演,外媒忧投资环境》:“陈总还说,董事会里有人翻了这篇报道,还有路透社的消息,说咱们‘因为一部电影打压少年艺人’,怕哪天轮到他们这些外资企业 ——‘今天能封一个孩子的电影,明天会不会封我们的厂房?’”
“就因为一部电影?” 灯主任皱起眉,伸手拿起那篇剪报,眯着眼看上面的内容,“李默然…… 这名字没听过啊,是哪个单位的?还是民间艺人?”
“我早上特意查了他的底细,” 严明往前倾了倾身,语速又快了些,“羊城人,1980 年就出唱片了,第二张《童年》的磁带就卖了 1200 万张;到 1985 年底,算上东南亚的销量,总唱片数已经过亿了。”
“过亿?” 古月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指着剪报下面附的销量数据,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老严,你没弄错吧?咱们现在一个普通工人的月薪才三十多块,一台录音机要两百多,谁家能天天买磁带听?内陆哪来这么多销量?”
“不是全在内陆卖的 —— 是叶家那小子,外贸局老叶的儿子叶爱民,帮李默然做了二道贩子。”
严明脸上露出点尴尬,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我查了海关的记录,叶爱民每次发货都按规矩报了关,单是去年一年,光磁带的关税就缴了 980 万,还不算唱片的版税。王科长说,东南亚那边的经销商没缴税,但那是当地的事,跟咱们这边没关系。”
“近一千万关税?” 古月主任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拿起桌上的搪瓷杯,猛灌了口凉茶,杯底的茶叶都被带了上来,“这么说,这孩子靠唱歌就能赚这么多?他养父母也跟着沾光了?”
“不止沾光,” 严明补充道,“外贸局的人跟羊城那边打听,说他养父母靠着唱片分成,存了 1.2 亿存款 —— 但今年年头的时候,这笔钱让人给抢了,帽子所都没有办法拿回来。他养父母怕再出事,就移民去香江了,住在油麻地那边,现在又拿了一笔钱在鹅城做投资。”
“1.2 亿被抢?” 灯主任 “啪” 地把搪瓷杯墩在桌上,茶水溅出来一点,顺着桌沿往下滴,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么大的案子,羊城公安局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传过来?银行的安保是吃干饭的?帽子所的人就没查?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他转头看向坐在最右边的老陈 —— 老陈管的是社风廉政,平时话不多,手里总拿着个黑皮笔记本,此刻正飞快地记着 “羊城 1.2 亿存款抢劫案” 几个字。
“老陈,这事你必须管。明天一早就带人去羊城,查银行的安保流程,查派出所的立案记录,不管是有人失职还是故意捂案,都得给我查清楚!”
老陈立刻点头,笔尖在纸上 “沙沙” 作响:“好,我今晚就联系羊城刑侦队的老周,让他先把案子材料整理好,我明天到了就对接。”
“悄悄去,带上人马。老严,你接着说李默然和外商的事。” 古月主任的目光重新落回严明身上,语气缓和了些,但指尖还是无意识地捏着桌沿 —— 他知道,外资撤资的事比抢劫案更紧急,那可是关系到南方开发区的死活。
“今年年初,李默然没去香江之前,在燕京拍了部《红楼梦》的电影,” 严明继续道,“里面有个‘金钱鼠家族’的反派,专靠杀人发财,窃取了明人江山 。”
“这事刚好撞到了付戒同志的枪口上,付戒同志觉得这是在影射他家里的祖宗,就联合赵飞蓬同志,动用了不少关系:先是让唱片公司停发他的新专辑,再是让电影院不准排《红楼梦》。后来李默然没办法,才跑到香江去了。”
他又抽出一张香江《成报》的剪报,上面印着电影海报和票房数据,用黑体字标着 “《红楼梦》香江票房破 3300 万,创影史新高”:“银都的廖总帮他把版权买了下来,上个月在香江上映,到昨天为止,票房已经 3300 万港元了,成为香江最高票房的电影。”
“17 岁就能拍出影史票房冠军?” 古月主任的语气里多了点赞叹,手指轻轻敲着那张剪报,“是个奇才啊。不过…… 就因为他被封杀,三家外商就要一起撤资?这理由是不是太牵强了?”
“不牵强,王科长跟我掰开揉碎了说过。” 严明摇了摇头,把《南华早报》的剪报又推了推,“恒通的陈总说,他们本来计划投 8000 万港元建纺织厂,雇 1200 个工人,现在董事会担心的不是李默然本人,是风向。”
“外媒说咱们‘打压艺术自由’,他们就怕以后咱们对‘外资企业’也这么干。陈总还举了个例子,说去年有个商人在厦门开鞋厂,因为‘消防不合规’被停了半个月,最后花了不少钱才复工,他们怕自己也落得这个下场。”
“还有新电配件的林总,” 严明又补充道,“他给外贸局发的函里写着,新加坡总部那边已经收到了其他外资企业的问询,问‘要不要暂缓对华投资’。”
“要是这三家真撤了,下个月要来考察的新加坡电子集团,怕是也会黄了 —— 王科长说,这才是最要命的,咱们这两年好不容易攒的招商口碑,可能就因为这事全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