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萍姑出嫁的日子定在腊月十八。技术员家来了人,抬着聘礼,红布盖着的担子沉甸甸的。慧萍爹妈笑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发喜糖。
平萍,慧萍姑拉着我的手,你给我当伴娘吧。
我愣住:我?野人当伴娘?
啥野人!她戳我脑门,你是我最好的妹子!
我心里嘀咕:最好的妹子?前阵子还骂我野丫头呢!
但看她眼睛亮晶晶的,我没忍心拒绝。
当伴娘得穿像样点。我揣着卖山货的钱去镇上,挑了半天,买了件红格子外套,一条黑裤子,还有双白球鞋。供销社售货员这回没撇嘴,反而夸:平萍长成大姑娘了!
我照镜子,吓了一跳。镜子里的人扎着高马尾,头发乌黑顺滑,眼睛亮得像山泉水。就是皮肤黑了点,像炒糊的瓜子。
抹点雪花膏就好。售货员递过来个小圆盒。
我抠点抹脸上,香喷喷的。小九凑过来闻:姐,像花!
回家路上,我踩着新鞋,心里美滋滋。原来打扮起来,我唐平萍也不差!
出嫁前一天,慧萍姑来山洞找我。看见我晾在石头上的新衣裳,她眼圈红了:平萍,你真好看。
我哼一声:现在才知道?
她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给你的。
打开看,是双红袜子,袜底绣着鸳鸯。
我自己绣的。慧萍姑声音小小的,平萍,谢谢你......以前帮我。
我鼻子一酸,嘴上还硬:谢啥!我是看技术员顺眼!
腊月十八天没亮,村里就闹腾起来。喇叭吹得震天响,慧萍姑穿着红嫁衣,头上盖着红盖头。我穿新衣新鞋,头发抹得油亮,站在她旁边。
心萍和小丽当送亲姑娘,也穿着新衣。村里年轻人都去,热热闹闹几十号人。
技术员家来了辆大卡车,扎着红绸。我们挤上车厢,一路颠簸到县城,又转火车去贵阳。
我第一次坐火车,新奇得很。车厢里挤满人,小九趴窗口看风景:姐,火车跑真快!
技术员家贵阳郊区,青瓦房,院子挺大。两个大姑姐忙前忙后,客人们嗑瓜子聊天。
婚礼办得热闹。拜天地,敬茶,闹洞房。我作为伴娘,一直陪着慧萍姑。她紧张得手发抖,我握着她手:怕啥!技术员敢欺负你,我砍他!
慧萍姑噗嗤笑了:平萍,你还是这么虎。
晚上闹洞房,年轻人起哄。技术员被灌得脸通红,慧萍姑护着他:别闹了!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红烛映着慧萍姑的脸。她真好看,像山里的杜鹃花。
突然有人喊:伴娘唱个歌!
我愣住。唱歌?我只会唱感恩何善人的洗衣歌!
但大伙起哄,我硬着头皮唱:
是谁帮咱盖学堂哎~是亲人何忠实哎~
调子跑得南腔北调,客人们笑成一团。技术员的大姐笑着说:这姑娘真有意思!
晚上睡在技术员家客房,床软绵绵的,我不习惯。小九挤在我旁边:姐,慧萍姑真嫁人了?
那我们以后还能见她不?
能吧。我摸摸他头,等她生娃娃,我们还来吃喜酒。
第二天回家路上,慧萍姑塞给我个红包:平萍,辛苦你了。
我推开:不要!
拿着!她硬塞我兜里,买糖给小九吃。
火车哐当哐当响,我看着窗外飞驰的田野。山还是那些山,水还是那些水,可慧萍姑已经不是昨天的慧萍姑了。
回家后,我继续上山下地。新衣裳收起来,换上旧衣服。但有时砍柴累了,我会掏出小圆盒,抹点雪花膏。
香喷喷的味道,让我想起慧萍姑出嫁那天。
小九说:姐,你抹雪花膏好看。
我戳他脑门:好看能当饭吃?
但心里有点甜。原来我唐平萍,也可以像别的姑娘一样,抹雪花膏,穿新衣,当伴娘。
泉水叮咚响,像在笑:傻平萍,开窍了!
睡吧,明天还上山。日子照旧,但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
比如,我开始留长头发。比如,砍柴时我会哼歌。比如,看见技术员家来信,我会抢着看。
慧萍姑信里说,她在学裁缝,技术员对她很好。信纸带着淡淡的香味,像雪花膏。
我回信告诉她:山里的杜鹃花开了,红艳艳的,像她嫁衣一样好看。
牛日的日子,苦是苦,但偶尔也有甜。就像野山楂,酸里带着甜。
我们的活法,照旧!但多了点雪花膏的香味,多了点远方的牵挂。
山在,水在,我们在。路还长,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