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的火堆噼啪作响,我和小九惊魂未定地围着火坐着,谁也没说话。刚才那场风波像一场噩梦,虽然人被打跑了,但空气里还残留着剑拔弩张的味道,心口那块石头,好像更沉了。
山下隐隐约约传来些吹吹打打的声响,还有比平时更喧闹的人声。小九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小声说:“姐,山下好像很热闹。”
我哼了一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热闹也是别人的热闹,跟咱没关系。” 经过刚才那一出,我对山下那个“家”更是半点念想都没了。
不过,这热闹劲儿倒是真的。没过两天,我下山去河边打水,碰见了小燕燕。她拉着我,叽叽喳喳地说起了山下这几天的新鲜事。
“萍萍,你可不知道!你五姑小姝,这几天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破啦!”小燕燕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小姑娘对这种事天生的好奇,“初七初八开始,一拨接一拨的人,提着点心匣子上门哩!都是来给你五姑说媒的!”
五姑唐小姝?我脑子里浮现出她过年时穿着紧绷红毛衣、拿着小镜子左照右照的样子。她个子不算高,身子骨架有点圆润,用村里老话说是“上身长下身短,屁股大腿粗”,老辈人背后议论,都说她这身板“能生养,是干活的好手”。脸蛋嘛,不算顶漂亮,但收拾一下,也还精神。
“都说的是哪的人啊?”我随口问了一句,心里并没多大波澜。反正她嫁谁,跟我都没关系。
“有好几家呢!”小燕燕掰着手指头数,“有隔壁村杀猪的张屠户家儿子,说是家里油水足;有镇上一个开小卖部的人家,条件听着也不错;还有一家是更远点的,家里兄弟多,劳力壮……哎呀,你奶奶这几天脸都笑开花了,挨个相看呢!”
我听着,心里却有点说不出的滋味。五姑就像一件被摆在货架上的东西,被人评头论足,衡量着“能生养”、“能干活”的价值。她自个儿呢?她愿意吗?好像没人在意。
这边五姑的说媒戏码还没唱完,另一边,幺叔唐小龙也惹出了热闹。
幺叔长得精神,有点像谢霆锋,皮肤白白净净的,招女人喜欢,过年回来就招眼。跟着他从广东一起回来的,还有邻村几个也在那边打工的姑娘。那几个姑娘,胆子也大,居然结伴跑到我们唐家老屋来找幺叔!有的给他带了亲手纳的鞋垫,有的送了织的毛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可把奶奶气坏了!在她眼里,她这宝贝儿子是要找个“正经”姑娘的,哪能跟这些“主动送上门”的搅和在一起?听说奶奶当时就拉下了脸,说话也不好听。幺叔大概也觉得尴尬,又嫌奶奶啰嗦,一气之下,竟然从后门溜出来,跑到我这山洞里躲清静来了!
那天下午,他气喘吁吁地爬上来,扒开藤蔓钻进来,一屁股坐在草铺上,烦躁地抓着头:“烦死了!平萍,我在你这儿躲会儿!”
我看着他那个狼狈样,心里有点想笑,又有点同情。山下是女人被当成货物一样说媒,男人被当成香饽饽一样追,这都什么事儿啊!
可惜,他这清静也没躲多久。奶奶很快就发现他不见了,猜到他可能来了这儿,举着个笤帚疙瘩就追了上来,在山洞外面骂:“唐小龙!你个不省心的东西!给我滚出来!躲这儿算怎么回事?赶紧跟我回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断清楚!”
幺叔苦着脸,冲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最终还是耷拉着脑袋,被奶奶骂骂咧咧地揪着耳朵拎下山去了。
山洞里又恢复了安静。我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
山下真是热闹啊。说媒的,追情的,骂街的……一出接一出,好像每个人都在忙着张罗自己的那点事儿,或者被别人张罗着。那些热闹和喧嚣,像一层厚厚的油彩,涂抹在生活表面,底下藏着多少算计、无奈和身不由己,谁又知道呢?
五姑的“好婚事”,背后是两家条件的权衡。幺叔的“桃花运”,惹来的是麻烦和管束。
我回头看了看我们这个简陋的山洞。火堆安静地燃着,小九在用木棍在地上画画,角落里堆着我们晒的干菜和一点点粮食。这里没有说媒的喧闹,没有纠缠的烦恼,只有我们姐弟俩,和这片沉默的大山。
虽然冷清,虽然艰难,但至少,这里的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不用看人脸色,不用被人安排,不用像五姑那样被当成生育的工具估价,也不用像幺叔那样被逼着做选择。
我用木棍把火拨得更旺一些。火光跳跃着,映着我和小九的脸。
山下的热闹,就让他们热闹去吧。
我这山上,有这一方安静,有这一把火,有我自己挣来的一口饭吃,就够了。
谁爱嫁谁嫁,谁爱找谁找,我唐平萍,就守着我这山洞,和我弟弟,过我们自己的清静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