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高楼背面，办公室窗外的天色从橙黄渐次晕染成墨蓝。
沈心怡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行动预案的页角，纸张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散发着一股复印纸和隔夜咖啡混合的涩味。
显示器幽幽的光映在她脸上，眼底那抹疲色在渐暗的光线里愈发明显。
手机屏幕亮起陆小凡的回复，就两个字搞定，附带个歪嘴笑脸。
沈心怡敲下天台等你，发送完才觉出语气生硬，又补了句带了点装备给你。
起身时椅子腿刮过地板，刺啦一声在空荡的办公室格外清晰。
走廊灯坏了半排，光影斑驳地投在墙壁上，脚步声回荡着穿过长长的楼道。
推开防火门的瞬间，夜风裹着凉意扑面而来，天台水泥地还残留着白日晒过的余温。栏杆上有块剥落的漆皮蹭了她的手，留下细微的刺痛感。
远处霓虹灯牌把天际线染成一片模糊的紫红，陆小凡正靠在栏杆上低头按手机。屏幕光映得他侧脸轮廓清晰，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嘴里含糊念叨这关快过了。
手指飞快戳着屏幕，游戏音效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沈心怡走到他旁边，手肘搭上微凉的铁栏杆。
楼下街道有辆救护车呜哇着开过去，红蓝光扫过楼宇墙面。
“假身份资料都背熟了？”声音混在风里有点飘。
陆小凡终于按灭屏幕，咧嘴一笑倒背如流！“张扬，二十五岁，家里挖矿的，最爱烧钱买看不懂的画。”他模仿暴发户挺了挺肚子，手指虚捻着不存在的金链子。
沈心怡没接话，从外套内袋摸出纽扣大小的金属片。
“这个，缝在衣领内侧。”递过去时指尖碰到他手心，微微一顿。“微型追踪器，信号直连我这边。”
陆小凡接过来捏在指间翻看，“呦，高级货。”抬头时眼里还带着戏谑，“沈队这算不算以权谋私啊？给我开小灶？”
“明天那种场合，对方都是亡命之徒。”沈心怡转开视线望向远处闪烁的广告牌。“你没有任何专业训练，一旦暴露……”话音没说完，但意思沉甸甸悬在两人之间。
夜风吹乱她额前碎发，她抬手别到耳后，动作有点急。
陆小凡脸上的笑淡了点，手指摩挲着小金属片。“知道危险。”声音低下去，难得没了调侃，“但我得去。”
他转头看向沈心怡，夜色里眼神认真，眼神掠过一丝阴霾，仿佛眼前浮现出哥哥画纸上那个扭曲的笑脸符号。“为了我哥，也为了那些可能再遭殃的人。”
远处有飞机掠过，引擎声由远及近又消失。
沈心怡沉默片刻，“你哥……是个什么样的人？”问题出口才觉唐突。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剥落的漆皮，碎屑落在水泥地上。
陆小凡愣了一下，扯出个扭曲的笑，“他啊……就是个画画的，倔得要死，十头牛都拉不回。”语气故作轻松，但手指无意识在裤缝上划了道弧线。
夜风卷起天台角落的塑料袋哗啦啦响，远处霓虹灯扭曲成似笑非笑的形状。
“我查过卷宗。”沈心怡声音很轻，“三年前的案子，证据链有很多模糊点。”她停顿了一下，像在斟酌用词，“李队似乎……一直很在意。”
“老李啊……”陆小凡仰头灌了口并不存在的啤酒，喉结滚动。“他欠我爸一条命，心里憋着股劲呢。”话说得含糊，但意思明白。
沈心怡从另一个口袋掏出耳塞式通讯器塞进他手里。“频道加密等级最高，我会一直在线上。”指尖有点凉，碰到他温热掌心。“每隔十分钟必须报平安。有任何不对劲，优先撤离，别逞强。”
陆小凡捏着那个小耳塞低头看了很久。
再抬头时脸上又挂起没心没肺的笑，“放心啦沈队，我惜命得很。”他把追踪器和耳塞仔细收进裤兜，拍了拍保证全须全尾回来，继续祸害您老人家。
沈心怡瞪他一眼，嘴角却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说谁老人家？”语气带点嗔怪，转身往楼梯口走，“回去早点睡，明天还得演暴发户呢。”
陆小凡跟在后面拖鞋踢踏着水泥地。
“哎，你说，我明天要不要整条大金链子？气氛到位嘛！”声音在楼梯间撞出零星回声。
沈心怡头也没回，“你敢戴那种东西，我就让技术科远程掐了你的耳麦。”
语气严肃，但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楼下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李建国坐在桌前对着电脑屏幕出神。烟灰缸里堆满烟蒂，左膝上搭着条薄毯。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看了看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人，没说话，只是端起枸杞茶喝了一口。
陆小凡冲他龇牙一乐，“李队，还没回去陪嫂子啊？”得到个少贫的眼神后，笑嘻嘻溜回折叠床边。
沈心怡走到工位前关掉电脑屏幕。
显示器暗下去映出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消毒水味让人稍微安心。
窗外夜色浓重，云层缓缓移动遮住了疏星。
陆小凡已经瘫在床上举着手机背假身份资料，嘴里念念有词最喜欢毕加索……“啧，这名字咋拼来着？”
脚丫子在空中晃悠，拖鞋半挂在脚上。
沈心怡最后检查了一遍通讯设备，绿色指示灯稳定闪烁。
她看向窗外，玻璃上反射出陆小凡吊儿郎当的侧影和远处无尽的黑夜。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衣领上那枚备用通讯针孔，冰凉触感让她稍稍定神。
夜风掠过天台带走最后一丝暖意，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声像持续的低鸣。
沈心怡揉了揉发酸的后颈，通讯器指示灯晃得她眼花。
明天一切都会拉开序幕，希望别再出岔子。
李建国忽然咳嗽了一声，打破办公室的寂静。左膝旧伤让他动作有些僵硬，他伸手调整了下薄毯的位置。
目光扫过陆小凡乱糟糟的折叠床，眉头微微皱起。
陆小凡正翻着身份手册嘟囔这毕加索的画到底贵在哪儿啊。
抬头看见李建国的视线，立马咧嘴笑了笑。“李队，您说我这暴发户演得像不像？”
“像什么像，别给我演过头了。”李建国声音沙哑，指尖敲了敲桌面。“明天机灵点，感觉不对就撤。”
“知道知道，您都嘱咐八百遍了。”陆小凡摆摆手，目光却悄悄瞟向沈心怡的方向。
沈心怡正低头整理耳麦线，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阴影。
办公室角落的饮水机突然发出咕噜声，三个人同时顿了顿。陆小凡跳起来跑去接水，拖鞋啪嗒啪嗒响。
沈心怡抬头看了眼挂钟，时针指向九点十分。
她起身走到窗边，玻璃映出身后陆小凡仰头喝水的样子。
“明天拍卖会十点开始，我们八点就要到位。”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张扬的邀请函确认没问题？”
“钱波那边搞定了，绝对真货。”陆小凡抹了抹嘴，“就是得背熟这些艺术术语，头疼。”
他晃了晃手里的手册，纸页哗啦响。
沈心怡转身走回工位，从抽屉里拿出个小本子。“这是我整理的拍卖会常见行话，简单点说就是怎么装得像内行。”
递过去时本子边缘有些卷边，明显经常翻看。
陆小凡接过来翻了几页，眼睛一亮，“哎哟，这个实用！沈队你还懂这个？”
“以前选修过艺术史。”沈心怡语气平淡，但耳根微微发红。
夜风吹动百叶窗，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李建国忽然站起身，左膝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他拿起外套，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片刻。
“明天……都小心点。”
门轻轻合上，办公室只剩两人。
陆小凡凑近沈心怡，压低声音，“老李今天怪严肃的，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沈心怡摇头，指尖无意识卷着耳麦线。
“赵伟那边……行车记录仪的数据还没恢复完整。”她顿了顿。
“拍卖会安保名单里有几个名字和康悦中心有关联。”
陆小凡嗤笑一声，眼神却冷了下来。
“幽灵画廊的手伸得真长。”他踢了踢桌腿，铁皮垃圾桶晃了晃。
远处隐约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
沈心怡起身关掉大灯，只留一盏台灯照亮工位。
“睡吧，明天要早起。”
陆小凡瘫回床上，手机屏幕光映着他不断开合的嘴唇。
沈心怡靠在椅背上，台灯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
“你哥……当初也是这么倔吗？”问题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但陆小凡已经抬起头。
夜色里他的眼神有些模糊，“更倔。”声音很轻，“为了画好一个笑脸符号能熬通宵。”手指无意识在床单上画着圈，“那些画纸最后都烧了。”
沈心怡轻轻嗯了一声。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了桌上一张现场照片。照片边缘，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似乎有个模糊的蝙蝠印记。
陆小凡忽然翻身坐起，拖鞋踩在地上发出闷响。
“沈队，要是明天……”
“没有要是。”沈心怡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按计划来，我盯着监控。”
“得令。”陆小凡咧嘴笑开，露出两颗虎牙。
台灯光线下，他眼底那丝阴霾一闪而过。
沈心怡最后检查了追踪器信号，绿色光点稳定地停在市局位置。她关掉台灯，办公室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霓虹灯牌的光影在天花板上流动。
陆小凡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偶尔夹杂几句模糊的梦话。
沈心怡靠在椅背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衣领上的针孔摄像头。
城市从未真正沉睡，就像那些潜伏在暗处的阴影。但此刻，天台的风声和远处车流仿佛都隔着一层毛玻璃。
明天一切都会拉开序幕，而有些担心，终究说不出口。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陆小凡蜷缩的背影上。这次行动太冒险，可偏偏没有更好的选择。
脑海里闪过三年前案卷的模糊照片，那些残缺的证据链像针一样扎着。
李建国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但陆小凡的固执同样难以动摇。
夜更深了，办公室的钟滴答走着，每一秒都拉紧神经。
沈心怡闭上眼，努力把杂念压下去。
信任他吧，就像他毫不犹豫地信任这份疯狂的计划。
脚步声突然响起，陆小凡迷迷糊糊坐起来。
“沈队，你还没睡啊？”声音带着睡意，含糊不清。
“这就睡。”沈心怡低声应道，“别瞎操心。”
陆小凡咕哝着倒回去，毯子拉过头顶。
沈心怡终于躺下，盯着天花板上的光影直到它们模糊成一片。
明天，但愿一切顺利。
月光从云层缝隙漏下来，浅浅地铺在地板上。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又很快沉寂下去。
沈心怡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臂弯里。
至少今晚，还能再守护这片短暂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