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实验室的日光灯光线白得让人眼睛发酸。沈心怡戴着乳胶手套，指尖轻轻掀开陆卫恒笔记本那泛黄的扉页。纸张脆得像干树叶，边缘卷曲着，散发出一股陈年霉味和甜腻香料混合的怪味。陆小凡瘫在旁边的转椅里，左脚踝裹着新换的绷带架在另一张椅子上，脸色比灯光还惨白。
“还能撑住？”沈心怡头也没抬，声音因熬夜沙哑得厉害。酒精棉擦过笔记本封面的污渍，留下深色水痕。
陆小凡扯了扯嘴角，手指抠着扶手脱落的皮质。“啧，死不了。就是这味儿勾得我脑仁疼。”他说的甜香和学校密室里闻到的如出一辙。
李建国推门带进一股浓烈烟味。旧警服肩头沾着露水，眼底两团青黑却眼神锐利。他扫过操作台，目光在陆小凡肿起的脚踝停顿片刻。“东西怎么样？”烟嗓低哑带着压迫感。沈心怡举起镊子夹起一张几乎碎成几片的薄纸。“正在处理，水渍霉斑太严重需要时间。”
王皓窝在角落电脑前，连帽衫兜帽拉得很低只剩手指在键盘飞舞。屏幕幽光映着油腻刘海。“档案扫描件修复97%，部分学员评语字段被篡改过……妈的，这加密方式够老的。”他抓起凉透的咖啡灌了一口，喉结剧烈滚动。赵伟吊着左臂靠在门框上，阴影遮住半张脸，视线飘忽不定。
“红星艺校，‘净化之种’筛选记录。”沈心怡将修复好的第一页投影到墙上。黑白照片里年轻学员们眼神空洞像被抽走灵魂的木偶。文字记录详细得骇人：天赋评估、心理承受力测试、家庭背景弱点分析。“不是培养，是筛选和改造。”陆小凡声音发紧，手指无意识在空中划着笑脸弧度。“用所谓‘艺术理想’包装，把人变成适合‘收藏’的标本。”
李建国走近投影，花白眉毛拧成疙瘩。他手指点着照片角落模糊的赞助商logo，那图案扭曲隐约能看出基金会雏形。“资金流向，授课内容，还有这个——”他拿起密室带回的相册指向最后一页泛黄纸条，“‘输送渠道：默语画廊’。一条完整的链子。”烟雾从指间升起模糊了屏幕上年轻面孔。
陆小凡突然撑起身子，脚踝撞到桌腿闷哼一声。“看这个评语。”他指着笔记本某一页哥哥早期素描旁的潦草字迹：“此子心性孤僻，对‘尽头’意象执念深重，易引导向‘绝对纯净’理念。”沈心怡凑近时呼吸一滞，那笔迹和学校档案里某些教官的如出一辙。
“不是偶然接触。”陆小凡指尖颤抖按在哥哥画上。“他们早就盯上他了。从艺校时候甚至更早。”他抬起头眼底血丝密布像张网。“那个‘收藏家’，是不是就在这些赞助人里？躲在基金会后面挑挑拣拣？”李建国没说话，猛吸一口烟让烟灰簌簌落鞋面。
赵伟这时挪进来脚步有些虚浮。“需要帮忙整理吗？这些纸质档案容易二次损坏。”他伸手想拿摊开的相册。
李建国目光倏地扫过去像鹰隼。“不用。你胳膊不方便，去盯外围监控复盘。”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赵伟动作僵住，手指无意识摩挲石膏边缘。“……是。”
王皓猛拍键盘：“艹，基金会那帮孙子连马甲都懒得换！墨先生打款记录和筛选时间全对得上！”他兴奋地转过屏幕，数据流滚动。“这‘墨先生’八成就是‘收藏家’吧？”
沈心怡注意到赵伟视线短暂避开证物，虽然很快恢复但额角细汗没逃过她眼睛。
她想起任务分配表上赵伟用红笔划掉又涂黑的展览馆停车场监控栏，还有学校行动时异常顺利的接应和突然屏蔽的信号。“赵伟，”她状似无意开口，“上次学校行动，你带人赶到时有没有发现附近可疑信号源？”
赵伟愣了一下，手指蜷缩起来。“没……没有啊。当时一片混乱只顾着接应你们了。”声音有点干。
李建国掐灭烟头走到赵伟身边拍拍他肩膀，力道不轻不重。“辛苦了，先去休息吧，这里我们盯着。”赵伟如蒙大赦般踉跄退出实验室。
门关上后实验室只剩仪器运行的低噪。李建国走到窗边望着渐亮天色。“档案里提到早期有警方人员参与过艺校‘安全顾问’工作。”他背对众人声音听不出情绪。“时间点和我刚入行那会儿差不多。”
沈心怡和陆小凡对视一眼，彼此看到震惊。李建国凝视指纹时指节发白，喉结滚动却终未言语。
“基金会，艺校，‘收藏家’。”李建国转过身脸上是前所未有疲惫和决绝。“链子快浮出水面了。但家里有老鼠得先清理干净。”他目光扫过证物最后落在陆小凡脸上。“笔记本里还有别的发现吗？”
陆小凡深吸一口气拿起刚修复好的薄纸，上面是哥哥更早笔迹抄录着“时间的尽头”与“永恒的凝固”。页脚有个极淡指纹印记，旁边用极细笔尖画着微小扭曲圆圈带个点，和艺校档案里笑脸雏形如出一辙。
“他们想要的不只是人。”陆小凡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喉咙。“是某种达到极致然后被凝固下来的‘状态’。哥哥的画只是这种‘状态’载体之一。”
沈心怡感到寒意从脊椎往上爬。“所以‘校正者’是要把一切都‘校正’到他们认定的‘完美’状态？活人也好艺术品也好……”
李建国走到操作台前拿起薄纸对着灯光仔细看。他手指摩挲模糊指纹眼神复杂，像透过它看到很久以前东西。“所有分析数据加密备份，赵伟暂时调离核心组负责外勤联络。”命令简洁有力。
王皓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埋头敲键盘。沈心怡注意到李建国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陆小凡闭上眼额头抵着冰凉桌面，脚踝抽痛反而让视野里档案细节愈发清晰。
实验室灯光依旧惨白照在每个人脸上明暗分明。窗外城市彻底苏醒车流声隐约传来。李建国划亮火柴点燃新烟，猩红火点映着瞳孔里赵伟刚碰过的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