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噼里啪啦敲打着高铁车窗，拉出一道道扭曲变形的水痕。车厢里空调冷气开得足，裹着消毒水和隐约的食物气味往骨头缝里钻。
陆小凡歪在靠窗座位上，连帽衫兜帽扣在脑袋上，黑色眼罩严严实实拉到鼻梁，看上去睡死了过去。只有搭在扶手上的右手指尖每隔一会儿便无意识地敲击两下，泄露了那点没能彻底沉底的清醒。
沈心怡坐在过道另一侧，膝盖上摊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冷光映得她脸色有些发青。文档标题是《c市联合调查阶段性报告》，光标在空白页面上徒劳地闪烁了半天，第一个字始终没落下去。她指腹无意识地反复摩挲触控板边缘，把那块塑料磨得微微发烫。
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灰绿色田野，被连日雨水泡得发亮。远处几个塑料大棚塌了半边，像被踩瘪的玩具无声立在泥泞里。前排有个小孩不知疲倦地踢椅背，节奏单调得让人心烦。广播里响起夹杂电流杂音的报站声，机械女音在冷飕飕空气里飘忽不定。
兜帽底下陆小凡脑袋几不可察地偏了偏，他忽然抬手掀开眼罩一角，露出底下清亮得不像刚睡醒的眼睛。“憋不出来了？”声音含在喉咙里闷闷的带点鼻音，“要不我帮你编点？就说周队热情似火，死活要留咱吃三天火锅才放人。”
沈心怡没抬头，指尖在删除键上空悬停着。“事实陈述部分已经整理好了，难点在于结论推导的逻辑链。”她终于敲下一行字，敲击声又快又脆，“基于民间测绘图纸和王皓的非正规渠道数据……啧，就说咱俩福至心灵瞎猫撞上死耗子。”陆小凡彻底扯下眼罩，伸懒腰时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周队人挺够意思爽快。”他歪头看向窗外模糊的风景，语气随意，“就是他队里那几个兄弟……看咱俩跟看传染源似的，尤其那个寸头哥嘴角都快撇到后脑勺了。”
沈心怡敲键盘的手指顿了顿，跨部门协作难免有摩擦，他们压力也大。“压力大不如去吃顿烧烤。”陆小凡摸出手机划拉着屏幕，“哎，你说老周这会儿是不是正对着那堆系统升级中的提示骂娘呢？调个图纸比生孩子还费劲。”
车厢轻微晃动了一下，减速进站的提示音响起。
沈心怡合上笔记本，屏幕暗下去前最后映出的是文档里加粗的信息抹除手段疑似涉及更高层级权限那一行字。
市局走廊比c市那边更闷热，隔夜泡面和潮湿警服的气味搅和在一起，顶上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有几盏接触不良明明灭灭地闪烁。李建国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浓重烟味从门缝里丝丝缕缕钻出来呛得人喉咙发紧。沈心怡敲了两下门板推开门。李建国正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左手握成拳抵着左膝盖骨用力揉按，指节都泛了白像是要把那股酸胀给揉散，眉头死死拧着。桌上烟灰缸堆成了小山，几份摊开的卷宗边角沾着深色咖啡渍。
“回来了？”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熬了通宵，“坐，c市怎么样？”陆小凡抢先瘫进墙角的折叠椅，椅子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抗议。“挺好，雨水管够，就是外卖口味太重咸得我喝了三天矿泉水。”
沈心怡将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报告递过去，纸页边缘有些卷曲。“基本能确定跨市关联，受害者筛选标准和现场标记手法都对得上，背后应该是个有变态审美癖好的团伙，暂叫收藏家系列。”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半度，“对方反侦察能力很强而且……可能在某些系统内部有渗透。”
李建国快速翻动着纸页，目光在城市规划档案异常移交和无牌SUV精准围堵那几段停留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报告纸边缘留下一点汗渍。“艺术品方向？”他抬头眼底布满血丝。
“刘教授提供了专业意见。”沈心怡点头，“高远在本市的创作可能只是下游环节，c市线索指向上游的采集和筛选流程。”李建国重重靠进椅背，旧转椅发出嘎吱一声呻吟，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这事儿比咱想的还扎手，水太深了。”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肺里的烟味和疲惫一起吐干净，“接下来的调查信息必须严格控制知情范围，你们俩知道就行，队里也先别提。”
话音未落敲门声响起。赵伟拄着单拐挪进来，额角淤青还没全消，左臂打着石膏吊在胸前，脸色憔悴得像是没睡好。“李队技侦那边刚送来的物证分析补充报告……”
话说到一半视线扫过沈心怡桌上那叠明显带着c市警局抬头的卷宗复印件，递文件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目光在接触到那叠文件时有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
“放这儿？”声音倒是平稳，目光却很快地从那摞复印件上跳开落在李建国脸上。
“嗯。”李建国应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先放这儿吧。伤没好利索就别到处乱窜。”
赵伟把文件放下，转身时拐杖头在地板上蹭出刺啦一声响，带上门时动作有些迟缓，脚步声在走廊里一瘸一拐渐远，办公室里一时没人说话。
窗外的雨又下大了，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横流的水痕把窗外警局的霓虹灯牌晕成一片模糊红斑。李建国盯着那扇门眼神沉得像结了冰的深潭，他伸手拿过那份技侦报告却没翻开，只是用指节一下下叩着光洁的封面。陆小凡不知什么时候坐直了，帽檐底下的眼睛盯着门口方向，嘴角那点惯常的松散笑意没了踪影。沈心怡默默收起桌上的c市卷宗，拉开抽屉放进去咔哒一声上了锁。
“先这样。”李建国终于开口声音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你们俩辛苦了回去休息一天，案子的事，”目光扫过两人，“等我通知。”
陆小凡第一个窜起来抻着懒腰往外晃。“得令！补觉去也。”沈心怡落后一步走到门口又回头。“李队，”声音放轻了，“您的腿……”
“老毛病，死不了。”李建国摆摆手已经重新埋首在那堆报告里，侧脸在缭绕的烟雾和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走廊尽头赵伟正低头翻着文件往那头走，背影有些佝偻很快消失在转角。
窗外的雨声没有停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