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裴英裴九郎的这一股气息,便宛如无数阴魂汇聚成海一般,休说路宁,便是孙霖、悟真这等半步元婴之辈,应对之时也要好生谨慎。
好在这一股阴海也似的气息一发即收,并未真个接触到路宁的神识,只是给了他一些压迫,然后便自收了回去。
裴英略带玩味的感应了一下路宁仗以护身的剑意,深深的看了这小子一眼,“这般深刻的阴阳感悟,你若来本门,也当是真传弟子之一了。”
“晚辈有幸得恩师栽培,得入本门阴阳灵泉,却不是靠的自家本事,着实惭愧了。”
裴英嘀咕了一句“好虚伪的小子”,却不再用气息威吓路宁,而是一气将碗中的酥醪饮尽,方才道:“然则,你是非要管这等事了?”
路宁叹息一声,“贫道本不想管,奈何职司在身,也过不去本心这一关。”
“啧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好言难劝该死之鬼,你自家结的因,自家去承受好了……”
裴英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为路宁不值,毕竟牵扯进皇朝更迭之事,势必会引动天地气运的异变,对一般修行中人来说,其害无比,裴英已然算是其中的异数了,也不想太过沾染此中之事。
不过他也不晓得路宁有太上玄罡正法和紫玄总纲,因此不惧这些特殊气息的沾染,更不会在意一个道门小辈的修行是否会受影响,只是淡淡说道:“城外西山有个万寿观,这些年朝拜的人不少,作的法事更多,兼着天子龙气寡淡,故此聚敛了些许阴气和香火愿力。”
“那里不在本门阵法笼罩范围,但勉强也算是个阴阳两界薄弱之处,你要找的东西便在那儿。”
“多谢前辈,不知那些枉死的魂灵?”
路宁见一番交涉终于有了结果,心中甚是喜悦,当下又追问道。
“嘿嘿,你若有闯进地府十殿的本事,我便指点你一二又如何?”
路宁有些无语,知道裴英这是说天京阴司大阵运转,这些魂灵虽然是枉死的,但经过了这几天时间,却已经被大阵之力转去地府了。
自己小小一个四境道门弟子,怕是没有那个本事能突破生死界限直入地府,那是元神不灭之后才能企及的地步。
不过,能找到别的线索也算不错了,路宁此行已然不虚。
更何况此番得见了神秘莫测的酆都鬼门弟子,尤其是裴英还不是一般的修行之辈,他如今正竭力自行压制修为,免得引来第二次天劫,乃是修行之辈所能遇见的极罕见、极稀少的境遇,旁观此等情形,对日后修行实有莫大好处。
当然,这并非是说裴英力所不能及,所以才强撑着不渡劫。
他这是如同路宁冲破识海前所做的一样,要将金丹中的灵性磨砺得完美无瑕,身心调和到极致,渡劫手段也准备周全,彻底看清本性,方才放开限制从容渡劫。
到时候,便能将渡劫的虚弱期缩短到最小,而且一过了劫数,元婴便有自保之力,直接踏入道门第七重元婴如意的境界,减少许多风险和水磨工夫,能够期冀更为远大的道途。
裴英说出一个万寿观,便自不再多言,又拿起酥醪边上的点心,饶有兴致的品尝起来。
路宁知道这是这位鬼门的前辈要送客了,于是也不再纠缠,深深打了个稽首,这才飘然离去。
承务司的房间内,裴英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将点心塞入口中,仿佛那点心不是点心,却是某种别的东西一般。
得了个地名,路宁却不急着去城外西山,而是先回了提箓院。
果然牛玄卿办事极牢靠,已经带着两个和尚在院中等候了,却是他虽然只寻了善见和尚,但是昆伽和尚的二弟子戒得却怕仙官四院此举别有用意,执意跟来。
路宁虽然认识他们俩,这两个和尚却不得有缘得见路宁,只知道此人乃是仙官四院其中之一提箓院的院主。
仙官四院是人间道门都领袖,掌管天下道箓,他们俩却是佛门,天生有些瞧不对眼,故此戒得虽然看不出路宁、伏牛童子的真实本事,但对他们着实有些戒备之心。
这个戒得和尚的微末道行根本不在路宁眼中,他感兴趣的其实是善见,只是此时还不便将自己与他的渊源道出,见两个和尚都是一脸的慎重,路宁心中不免有些好笑,突发奇想要吓他们一吓。
毕竟先前刚被裴英有意用气息恐吓了一番,路宁虽然报复不得他,但是也少不得在两个和尚身上找回来一点,略作消遣,抒发心绪。
故此他先让伏牛童子把之前的事情一说,然后方才咳嗽一声,故意道:“如此凶残的恶鬼,大梁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偏你们这群番僧来了之后就自出现,还在墙上留了西域梵文的轮回二字,这是欺我中土没有识得梵文之辈吗?”
戒得和尚能言善辩,连忙否认道:“院主无凭无据,休要将这恶事栽在贫僧等头上,贫僧等佛门弟子讲究慈悲为怀,怎会行这等悖逆凶残之事?”
“你一句慈悲为怀,便能解释清楚了么?”
路宁笑眯眯的回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番僧为了传播教义,做下此等事也不出奇。”
想那戒得本来极其机灵巧变,但却被路宁一句轻飘飘的话气得七窍生烟,正待要和他争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个字,旁边的善见连忙道:“院主误会了,我师父师兄虽是西域人士,小僧却是中土的和尚,不过拜在老师门下罢了。”
“想小僧自幼出家,茹素苦修,连半点荤腥都没沾过,焉能做这种杀生害命的勾当?还请院主明鉴。”
路宁正是要这善见说话,于是又问:“你说你是中土的和尚?模样倒是不似西域番民的怪异,你是哪里的人士,怎得拜入番僧门下,莫不成中土就没有佛寺么?”
“这……”善见一时语塞,本想随口编些理由,但又怕引得路宁怀疑,最终还是老老实实道:“小僧出家在南阳郡东升府铜炉山寺,亦是大梁治下的臣民,不过离寺求取佛门精义已然二十多年。”
“小僧这些年走遍了大梁十余州,前后拜了百多座大小寺庙,最终还是在西域遇到昆伽恩师,方才得了佛门传授。”
这几句话,却是透露出了无穷艰辛。
想当初铜炉山寺的慧清主持说过,他这徒弟善见当初参悟人间轮王自在经不成,便在佛前发下誓言,离寺出走,非要练就此经上的佛门神通方回本寺。
如今这和尚练就佛门回向心的修为,又有幻术和佛门心火的神通傍身,却不肯回归本寺,想必所学都是昆伽所传,并非得自人间轮王自在经,所以应不得誓言。
路宁听了不禁心中叹息,却不点破其中隐情,“原来还真是我中土人士,若如此,你可愿意给你师父和师兄弟作保,他们与此案完全无涉?”
“愿的愿的,小僧情愿作保。”善见忙不迭的说道。
“既如此,贫道就信你一次,你且回去,准备证物证词,只要说清楚案发那夜你等在哪,所忙何事,有人证物证为佐,便可断定与此事无涉,到时候自然还你们一个清白。”
善见连忙将此事应下,戒得和尚还待要说什么,却也知道仙官四院在大梁朝中的地位,嘟囔了两句也没敢再发出声音,与师弟一起告辞回去,准备自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