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听闻人手不足可能导致部分田地抛荒时,第一反应颇为淡然。
以他的认知,资源调配本就该分轻重缓急,
暂时闲置部分土地等待后续人力补充,不过是发展过程中的常态。
然而当他抬眼看见周福和李伯脸上的神情时,刚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两位老人脸上写满了痛心疾首,仿佛眼睁睁看着珍宝将要蒙尘。
李伯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搓动着,像是已经感受到了土地荒芜带来的刺痛。
陈飞心头一震,瞬间醒悟过来——
对这些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人而言,良田荒芜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立即收敛了先前不以为然的情绪,语气变得郑重:
“两位老伯,我对农事知晓不深,你们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见陈飞虚心求教,周福和李伯的脸色稍缓。
李伯上前一步,带着浓重乡音却条理清晰地说:“三少爷,按咱们庄稼人的老办法,这时候得抓大放小。”
周福接过话头解释:“靠近水源的肥沃水田是‘保命田’,必须优先种上主粮。
离家近的熟地是‘保底田’,也要尽量耕种。
麻烦的是那些新开的生地和偏远零散的地块……”
李伯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舍:“这些地伺候起来费工费力,产出却差。
老汉的意思……是不是可以先种些耐贫瘠的豆子杂粮,实在不行……只有休耕一季?”
说到“休耕”二字时,李伯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那难以掩饰的心疼让陈飞动容。
陈飞听着这朴素的资源分级思路,眼神渐渐亮起——
这确实是当下最务实的对策。
他沉吟片刻,果断拍板:“好!就按两位老伯说的办!
周伯,你立刻组织人手,将所有田地按土质、水源、位置进行分级。
李伯,你负责调配人手和种子,集中力量优先保障上等水田和优质熟地的春耕。
至于那些边角地和生地……”
陈飞略一思索,做出了一个让两位老农更能接受的决定:
“也不要完全放任。招募些妇孺老人,工钱可以酌情计算,
能种一季豆子就种一季豆子,哪怕产量低些,也能肥田,总比完全荒着强。
实在顾不过来的,那就休……”
“耕”字还在舌尖打转,陈飞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
远处官道上,几个模糊的人影正背着行囊,步履蹒跚地向镇北县方向挪动。
这景象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
“不,不用休耕!”
他猛地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周伯,李伯,我们换个法子。
先组织人手,哪怕是妇孺老人也行,把豆种、杂粮种简单撒下去!
不必像精耕细作那样费时费力,只要让种子入土就行!”
周福和李伯都愣住了,李伯忍不住开口:
“三少爷,这……这粗放撒种,收成恐怕……”
“李伯,收成差些无妨!”陈飞语速加快,思路如泉涌,
“你们想,现在每天都有外县的百姓往咱们这儿赶,只是他们靠双脚走路,太慢了!
等他们陆续到了,这些撒了种的地正好可以转给他们照料!
秋收的时候,从中拿出两成收成,就算作前期撒种、后期看护的工钱。
这样地不荒,新来的流民立刻就有田可种,有粮可盼,而我们也不至于白白投入!”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立即转向周福:
周伯,马上以镇妖军参军和陈家的名义组织车队!
调集所有马车、牛车,沿着官道去接人!
告诉流民,镇北县提供田种,只收两成地租,现在还有车马接送!
这个想法让周福和李伯都惊呆了。
主动派车接流民?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妙啊!少爷!
周福最先反应过来,一举三得!老奴这就去办!
李伯也明白了其中关节,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个法子好!地不荒,人心也暖了!
……
谷雨方过,暮春的阳光已带上几分暖意。
镇北县衙的后堂内,唐知县正对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出神。
窗外传来隐约的吆喝声与车马声,那是春耕最后的忙碌。
他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刚刚由户房主事亲自送来的一份简报上。
简报上的墨迹尚未全干,清晰地写着:
本年春耕已近尾声,全县垦种面积约为往年之三倍有奇,已完成十之九八。
“三倍……九八……”
唐知县无意识地捻着胡须,低声重复着这两个数字,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放下文书,起身吩咐:“备轿,去城外看看。”
小半个时辰后,唐知县站在了县城外一处地势较高的坡地上。
放眼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位见惯了春耕秋收的知县也为之震撼。
视线所及,原本在冬日里显得荒凉寂寥的龙江北岸,
如今已被规整的田垄覆盖,大片土地上嫩绿的秧苗在春风中微微摇曳,焕发着勃勃生机。
江岸线上,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型水车如巨人般屹立,
巨大的轮辐在江流推动下缓缓转动,发出沉稳的吱呀声。
清澈的江水被竹筒舀起,顺着新修的木质渡槽流向远方,
像一条条蜿蜒的巨龙横跨田野,将生命之水送往去年还是一片荒芜的北岸。
更远处,那些曾经被视为鸡肋的坡地、旱地,
此刻也大多被开垦出来,点缀着耐旱的豆苗与杂粮。
田间地头,依稀可见农人忙碌的身影,
甚至还能看到几架样式新颖、效率颇高的犁具在畜力的牵引下进行着最后的耕作。
“大人,”陪同前来的王主簿指着远处,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
“您看龙江北岸那边,年前还是一片芦苇荡,如今已全是上好的水田了。
陈家组织人力开挖沟渠,引水灌溉,这效率……下官闻所未闻。”
唐知县没有立即回话。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带着泥土芬芳的春风吹拂官袍。
他看到的不仅是三倍的耕种面积,更是一种被强行催发、近乎狂暴的生产力。
“东翁,”师爷悄无声息地走近,
“下官方才去城外转了一圈,实在是叹为观止。
几乎找不到一块闲田,连往年无人问津的边角地,如今都撒了种。
陈家组织的那些‘垦殖队’效率奇高,更别说他们还派了车队去接佃户……”
唐知县轻轻颔首:“他不仅解决了无人种地的困局,更是没有错过农时。”
“……一下陈家的车,眼见着土地已经播了种,个个都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师爷感慨道,“对陈家、对咱们镇北县,那是千恩万谢,安置起来也格外顺当。
人心,这才是真正的人心啊!”
回到县衙,唐知县再次望向窗外,喃喃自语:“朝廷……这次恐怕是选错了。”
这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寂静的后堂里炸开。
师爷猛地抬头,脸上血色褪尽,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东翁向来谨言慎行,对朝政从不妄加评议,更何况是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第079章 局势渐稳
帅帐内,陈氏暖炉静静散发着热量,隔绝春末寒意。
韩平、徐博达并肩站在巨幅地图前,
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被朱笔特意圈出的“镇北县”上。
那里如今已标注了密密麻麻的符号——
新垦区、坊市、工坊、水车分布,每一个标记都见证着这片土地半年来的剧变。
“报!陈参军到!”
亲卫的通报声让韩平转过身,眼底掠过一丝柔和:“让那小子进来。”
帐帘掀起,陈飞大步走入,抱拳行礼:“大帅,徐副帅。”
“你这是从田里直接过来的?”
韩平目光扫过他衣角的泥点,“春耕进行得如何了?”
“禀报大帅。”陈飞神色一正,
“春耕已近尾声,新垦及收购的田地九成八完成播种。
新辟水田全部播种完毕,其余地块也都撒下了豆种杂粮,确保没有一寸土地抛荒。”
这些消息韩平早已通过军报知晓,但此刻听陈飞亲口道来,感受却格外不同。
他微微颔首:“能半年时间开垦两倍于从前的田地,还能及时种上,你做得很好。”
他话锋一转,“你连官道上的流民都派车去接了?”
“是。”
陈飞坦然道,“农时不等人,多费些许钱粮,安定人心,确保秋收,利大于弊。”
徐博达抚须赞叹:“不局限于一城一地得失,着眼长远根基。
如今镇北县民心之凝聚,确实远胜往昔。这份无形的财富,比金山银山更珍贵。”
陈飞谦逊躬身:“副帅过誉。这都是倚仗镇妖军上下同心,非我一人之功。
此外,坊市‘三横三纵’主干已见雏形,核心展区和部分工坊的地基都打好了。
孙半城派来的周管事能力出众,调度得力。”
“坊市按部就班推进就好。”韩平走到案前,示意陈飞坐下,语气渐沉,
“你如今统筹四方,眼界渐广,对当前局势……尤其是朝廷的态度,可有什么看法?”
陈飞心中了然,这既是考校,更是推心置腹的开始。
前世那些功高震主、尾大不掉的旧事,此刻竟如此真切地映照眼前。
他谨慎措辞:“晚辈见识尚浅。只是觉得朝廷对地门关似乎……不够重视。
粮草断绝,兵员不补,若非大帅与将士们勉力支撑……”
“不是不重视。”徐博达接过话头,叹了口气,“是选择性放弃。”
陈飞神色一肃:“还请副帅明示。”
徐博达走回地图前,手指重重点在地门关上:
陈参军可知,在朝廷诸公眼中,此地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孤悬江北,直面妖渊,乃边防重镇?
是,也不全是。徐博达摇头,你说的是军事价值。
但在户部那些算计收支的官员看来,这里最大的特点是——
投入巨大,产出寥寥,是拖累财政的负累。
镇北县与大乾隔着龙江天险,粮草、丹药、军械,跨江输送耗费惊人。
早年应对一阶妖兽,三千镇妖军尚可维系。
可自从三十年前封印松动,二阶妖兽频现,军中损耗剧增,
被迫扩至万人,但所得材料却因战斗激烈而价值大减。
在朝廷看来,我们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韩平冷哼一声,脸上尽是不屑。
徐博达继续道:其二,朝局动荡,党同伐异。
陛下潜心修道,疏于朝政。几位皇子明争暗斗,朝臣纷纷站队。
我军拥兵万余,战力卓着,却远离中枢,不涉党争。
在那些争夺大位的人眼里,不能为其所用便是心腹大患,除之而后快。
他声音压低:更有人觉得,即便地门关失守,妖兽兵锋首指青木帝国。
届时大乾或可坐收渔利......这等短视之言,在朝中竟颇有市场。
陈飞听着,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虽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般赤裸裸的政治算计,才真切体会到镇妖军曾经的绝境。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朝廷并非不知地门关重要,
而是在权衡成本、卷入党争后,认为放弃我们才是最划算的选择?
他略作迟疑,还是问出了心中盘桓已久的疑问:
既然年前处境那般艰难,大帅为何不弃关而走?
徐博达闻言苦笑:走?谈何容易,且不说身后这数万百姓,
五大帝国,除了皇室直属的御林军,再无成建制的修士军队。
我军万余修士,谁敢真心接纳这等?
只怕刚离开地门关,就会遭到各方联手打压,最终难逃覆灭命运。
韩平冷哼一声,接话道:真要到了山穷水尽那一步,
无非是疏散百姓,镇妖军就地解散,大家各奔前程罢了。
他目光落在陈飞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若不是遇到你小子......
帐内一时寂静。
陈飞感受到这句话背后的沉重——那注定一条绝路。
不错!韩平声如寒铁,
在外界看来,我们要么该被兽潮吞噬,省了麻烦;
要么被逼反叛,正好让各方有名目联手剿灭!
帐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火不停跳跃。
良久,徐博达缓缓开口:大帅,依我之见,
当务之急是要拥有自保之力,方能在这乱局中保全自身,护卫身后百姓。
韩平闻言抬头,眼中精光一闪:博达所言极是。
镇北县的田亩、坊市,还有汇聚而来的人心,正是我们立足的根本。
有了这些,我们进可稳固边防,退可自给自足,再不必仰人鼻息。
说完凝视二人,眼中的审视渐渐化为沉甸甸的认可。
他走到陈飞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朝廷弃我等如敝履,我们偏要证明他们错了!
镇北县交给你了,放手去做,镇妖军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末将定不负所托!陈飞肃然行礼。
帐帘落下,将帅帐内的肃穆与外面的春色隔绝。
陈飞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才算真正触及了镇妖军的核心。
“唯有此刻,镇妖军最需破局之机时,我才能获得如此平等的合作之机。”
若镇妖军仍是那个兵强马壮、粮饷充足的帝国雄师,
他一个炼气期、体弱多病的少年,纵有千般奇思妙想,恐连韩平的面都见不到。
正是这危急,危中有机,给了他舞台。
“修真之要,财、法、侣、地……”他低声自语。
如今“财”与“地”已在积累,“侣”也算初具规模,
唯独“法”这一项,军中的修炼功法进度实在缓慢。
“十年之期……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年了。”
想到二哥陈升,他心中泛起牵挂。
一年了,音讯全无,不知他在仙家宗门过得如何?
“修仙又如何?”陈飞望着天际,无奈摇头,“连个破电话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