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君撷凝视着眼前虚幻的身影,指尖在琴案上一下一下的敲击骤然停住,余音仿佛被瞬间掐断。
“小辈,吾以为你会一直躲在秋水剑中,直至你契约的那只小狐狸回来。”
半空中,覃故的虚影微微波动了一下,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可惜,让前辈失望了。”
厉君撷眉梢轻轻一挑,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你倒和本尊千年前的一位故人,颇有几分神似。”
覃故的虚影静立不动,语气平淡无波:“此事晚辈寄居秋水之中时略有耳闻。不过天下之大,容貌相似者并非罕事。”
厉君撷上身略微前倾,语气温和,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你……就半点不好奇那位故人是何模样,与你有何渊源?”
覃故的声音依旧平稳,不带半分畏缩或好奇:“晚辈只知,知道得越多,往往麻烦也越多。若前辈愿意告知,晚辈自当洗耳恭听。”
厉君撷凝视他片刻,忽然抬手捂住半张脸,低低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空旷的琴室内回荡,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并无多少暖意,“像,真像。你不但形貌相似吾的那位故人,就连这副脾气也与吾一位故友如出一辙。”
厉君撷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琴案边缘光滑的木料,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视线上下扫视着覃故的虚影,语气转为平淡:“小辈,看你这气度,应是出自名门大派。不妨报上你的宗门、师尊名号,再说说你的名字,或许……吾有所耳闻。”
覃故的虚影在空气中稳定如初,声音清晰又毫无波澜:“晚辈覃故,出自问心宗,师承九宸仙尊。”
“九宸仙尊……”厉君撷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尊号,随即猛地抬眼看向覃故,眸底飞速划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愕,“你竟是臧剑玉的弟子?”
覃故平静回应:“前辈认识晚辈师尊。”
厉君撷嗤笑,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玩味:“何止认识,吾就说你的性子冷得和吾的一个故友如出一辙,不想你就是他的弟子。”
他微微颔首看着覃故摇头,眼中清一色的兴味,“啧啧啧,当年在红莲夜,信誓旦旦对吾说此生绝不收徒的臧剑玉,竟也有了徒弟,还是你这么个……”厉君撷刻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再次在覃故身上细细扫过,“……特别的徒弟。”
“你拜入他门下,有多少年了?”厉君撷问道。
覃故:“已近四百年。”
厉君撷闻言,再次摇头,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挑剔:“近四百年……你这根骨与悟性,未免差强人意。想你师尊当年,不过百年光阴便已臻至出窍期。你身为他亲传弟子,即便不能青出于蓝,也不该相差太远。可如今观你,不过区区元婴境界。”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吾真是好奇,臧剑玉究竟看中了你哪一点?”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他又追问:“臧剑玉他不会……仅有你这一位弟子吧?”
“若真如此,那他这一脉,怕是后继无人喽!”
覃故的虚影就和他的声音一样淡漠如初:“前辈多虑了。晚辈之下,尚有一位师弟与一位师妹,皆天赋卓绝,聪慧过人。师尊的衣钵传承,自有他们继承。”
厉君撷挑眉,语气中掺入几分戏谑:“你便丝毫不觉嫉妒?宗门资源、师尊青睐,便甘心让于旁人?”
覃故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晚辈并无此心,何来嫉妒。”
厉君撷的视线在覃故身上来回打量,玩味地勾起唇角:“呵~有趣。”
“遥想当年,意图拜入臧剑玉门下的修士,男男女女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如今看来,臧剑玉这魅力似乎也大不如前了?竟连你这位开山弟子,都这般……无欲无求。”
“哥哥!”
就在这时,一抹霜白的身影如疾电冲入琴室,带着焦灼的气息直扑向覃故的虚影,却毫无阻滞地穿透而过,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厉君撷看着那骤然出现、满脸焦急的小狐狸,慢悠悠地开口,语带戏谑:“舍得回来了?若是再晚上片刻,吾都要以为你卷了吾的玉蝉,逃之夭夭了。”
帝昀猛地转身,张开前爪,坚定地挡在覃故的虚影之前,异色的双眸紧紧盯住厉君撷,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与警惕:“你想对我哥哥做什么?有我在,你休想伤他分毫!”
厉君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顿时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他慢条斯理地用手支起下巴,目光在帝昀毛绒绒的小脸和后方覃故那波澜不惊的虚影之间流转,语气慵懒:“哦?你这小狐狸,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不过,”他指尖轻轻敲了敲琴案,发出清脆的声响,眸子里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打算如何阻止吾?”
“更何况,吾若真存有歹意,你这哥哥,此刻还能安然立于此处么?”
帝昀被厉君撷的这话刺激到,浑身毛发炸起,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前爪紧紧抠住琴案,一副随时准备扑上去拼命的架势。
“帝昀。”覃故清冷的声音响起,虽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帝昀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滞,不甘地回头看向虚影。
覃故的虚影目光平静地转向厉君撷,“前辈若有指教,直言便可,无需戏弄一只尚未化形的小狐。”
厉君撷微微向后靠了靠,语气淡淡:“吾只是逗逗他,谁让他回来这般晚?”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视线落在帝昀身上,“对了小狐狸,将吾的玉蝉还给吾,你运道不好,再等下去吾怕那玉蝉此生都到不了那老叟手中。”
帝昀绷紧的身体瞬间僵硬,异色瞳里闪过一丝慌乱与心虚。
厉君撷半晌等不到回应,微微侧头,深邃的眸子渐渐沉下,闪过莫名的危险光泽,“你将吾的玉蝉弄丢了?”
帝昀脑袋摇得出了残影,磕磕巴巴地解释:“你、你听我狡辩、不是,解释。”
“那、那日我没等到你说的茶摊老叟,见天色已晚就想原路返回来着,不想被不知名的怪物追了一路,情急之下不小心跑进了一条狭巷,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叫花重锦的少年,那、那玉蝉被他拿走了。”
“你说谁?花重锦?他在哪里???”厉君撷的破声的尾音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被强行压下。
长睫低垂,扫过眼下的淡影,眼底那汪惯常的戏谑笑意彻底消散,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翻涌墨色。
帝昀被厉君撷骤然变化的气势吓得往后缩了缩:“就、就在两条街外的一条死巷子里,他说他走不出那条巷子,他………”
帝昀的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花,厉君撷的身影已从琴案后消失,带起一阵疾风,卷动了琴室内的轻尘。
下一刻,他人已到了门外,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琴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帝昀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回头看向覃故,异色瞳里满是茫然和后怕:“哥哥,他……”
覃故飘落到帝昀身边,虚幻的手轻轻拂过小狐狸炸起的背毛,安抚道:“无妨。那位花重锦,应是对他极为重要之人。”
在覃故安抚完帝昀的顷刻……
“嘭——!!!”
毫无预兆,一声巨响从外面传来,沉闷如同惊雷,震得人耳鼓微微发疼。
覃故敏锐地感觉到,周遭的空间随之产生了细微的扭曲与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