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叮当——”
银饰清越的碰撞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流萤谷外的沉寂。
“叮铃当啷——”
一道身着深紫苗服的身影逐渐清晰。来人头戴繁复层叠的银冠,项圈压着明晰的锁骨,腰间那条缀满银片的腰带随着步伐晃动,折射出细碎光芒。
一道蛇首蝎尾的黑影正顺着他裸露的冷白小臂蜿蜒游走,鳞甲与肌肤相映,透出一种诡谲的美。
青年唇红齿白,右眼下方的泪痣宛若凝住的墨点,那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微抬,望向谷内,纯黑的瞳仁里映出隐约的光影。
“啧!里面真热闹。”
他话音未落,臂上那蛇首蝎尾的活物已游至他唇边,猩红蛇信轻吐。
青年唇角上扬的弧度加深,屈指在那狰狞头颅上宠溺地一点。
“别闹。”
那活物似听懂人语般,乖顺地盘回他腕间,与雕花银镯亲昵厮磨。
青年指尖掠过耳垂上悬挂的银蝎坠子,举步向谷内走去,银铃之声再次悠悠响起。
谷内的光线比外界略微晦暗,扭曲的枝桠交错在地上投出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清香,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的甜腻,无声挑动着紧绷的神经。
迅风隼在上方低空盘旋,五人收敛气息,借着嶙峋怪石的遮蔽,小心翼翼地前方移动。
脚下泥土松松软软,踩上去基本不发出声音,越过一片散发微弱磷光的密集扭曲菌类,眼前的景象让五人呼吸一窒。
前方一片开阔的洼地中,无数藤蔓彼此绞缠,盘结成一个巨大的囚笼。
灰败的雾气不断从藤蔓缝隙间涌出,“滋滋”的腐蚀声即便相隔一段距离,也清晰可辨。
藤蔓表面布满脓包似的瘤节,正随着某种节奏不断搏动,望之悚然。
蒋延扫视那些蠕动藤枝,注意到某些藤蔓顶端盛开的异于常态的巨型艳丽花朵,低声开口:“灰雾的源头,就是那些花。”
“这些妖藤形态诡谲,不似天生地养,宗门典籍中也未曾记载过这种妖藤,”楼听雨神色凝重。
就在楼听雨话音刚落的瞬间,那洼地中央的巨型藤蔓囚笼猛地一震,无数原本缓慢蠕动的妖藤如同被惊醒的蛇群,霎那间弹射而起,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袭五人藏身的怪石区域。
“小心!”蒋延厉喝一声,反应奇快,反手抽出灼阳。
剑身赤芒暴涨,一道炽热剑气横扫而出,将最先袭来的几根藤蔓斩断。
断裂处喷溅出粘稠的紫色汁液,落在岩石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它发现我们了!”楚平野惊呼,手下动作却不慢。
他双手结印,身旁虚空泛起涟漪,一头通体覆盖鳞甲、形如猎豹的灵兽咆哮而出,利爪挥动,将侧面袭来的藤蔓撕碎。
楼听雨面若寒霜,皓腕一翻,蓝色绫绸“蹁跹”如活物激射而出,在空中瞬间化作一张巨网,试图阻挡藤蔓的攻势。
同时,“蹁跹”的边缘化成锋锐的刀刃,旋转切割,将靠近的藤蔓纷纷绞断。
游桑指诀连变,地面应声破开数道青黑藤蔓,如铁索对上妖藤,暂缓它的进势。
墨葵指间梭镖疾射,银光连闪,精准钉入数朵巨花的花蕊,引得妖藤一阵痉挛。
坏在妖藤的数量实在太多,斩之不尽,断而不死,反而愈发狂躁。
那些顶端盛开艳丽花朵的藤蔓此刻齐齐转向他们的方向,花蕊剧烈震颤。
“不对劲!退!”蒋延挥剑格开一根如长矛般刺来的藤蔓,灼热的剑气与之碰撞,发出“滋滋”响声。
他话音刚落,那些巨大的花朵猛地膨胀,随即,浓郁得化不开的紫色雾气如同决堤大坝,从花蕊中喷涌而出,迅速弥漫开来,将五人所在的区域彻底笼罩。
“屏息!”楼听雨疾呼,同时操控“蹁跹”回防,在周身舞得密不透风,试图阻拦那无孔不入的紫雾。
可紫雾竟直接无视灵力护罩,像闻到血腥蚂蝗往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黏。
楚平野的灵兽首当其冲,吸入一丝雾气后,呜咽一声,动作瞬间僵硬,踉跄倒地。
楚平野本人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视线开始模糊。
“这雾气……有毒……”游桑声音发沉打飘,额角渗出细汗,挣扎着维持青黑藤蔓的束缚。
蒋延以剑拄地,强撑不让自己倒下,灼阳的光芒在紫雾中明灭不定。
蹁跹上的灵光正飞速黯淡,楼听雨勉强支撑着将五人护在其中灵罩。
不过几息之间,五人相继瘫软在地,意识陷入混沌,失去了反抗能力。
妖藤窸窸窣窣地蔓延过来,缠绕上他们的脚踝、手腕和腰肢,如同拖拽猎物一般,将昏迷的五人缓缓拉向洼地中央那巨大的藤蔓囚笼。
待最后一片衣角被拖入扭曲盘结的藤蔓深处,喷吐紫雾的花朵缓缓闭合,狂舞的藤蔓也渐渐平息下来,重新恢复了缓慢而令人不安的蠕动。
灰败的雾气继续从缝隙间丝丝缕缕地渗出,“滋滋”的腐蚀声再次成为这片死寂洼地的主旋律。
一切,又回归以往的“平静”。
另一边——
黄粱驻足在一方凹凸不平的石壁前,四周寂静,唯有腰间那枚相思铃兀自发出悦耳的轻鸣。
突然,石壁周遭的阴影里,无数妖藤饿虎扑食来个出其不意,像潜伏已久的毒蛇,直取黄粱后心。
黄粱眉眼未动,反手拔出背在身后的剑挥出。
剑光乍起,如寒霜骤降。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精准、迅疾到巅毫的劈、砍、削、斩。
扑上来的妖藤在触及剑光的刹那寸寸断裂,粘稠的紫色汁液尚未溅开,就被凛冽的剑气震散、蒸发。
他步伐沉稳,每一次挥剑都必有数根妖藤被干净利落地清除,脚下很快堆积起一层仍在微微抽搐的断藤。
更多的妖藤前仆后继地涌上,顶端那些艳丽巨花再次膨胀,浓稠的紫色毒雾喷薄而出,瞬间将黄粱的身影吞没。
然,紫雾中剑光未歇。
黄粱面色不动如山,剑势没有一毫的凝滞。
这足以放倒蒋延五人的紫雾,对他竟没有一点影响。
剑锋一转,黄粱主动迎向那些喷吐毒雾的花朵,剑光过处,花朵连同其下的藤蔓被齐根斩断,迅速枯萎腐坏。
在他清理这些开花妖藤时,一根比其他藤蔓更为纤细、颜色也更深沉的妖藤,悄无声息地自他视线死角缩回,潜伏在乱石之后,伺机而动。
趁黄粱剑势稍歇,新旧藤蔓交替的瞬间,它猛地探出,顶端一个小巧的瘤节骤然开裂,喷出一股浓郁的粉色雾气,直扑面门。
黄粱反应迅疾,剑光回扫,那诡谲的妖藤应声而断。
而那妖藤先前喷出的粉色雾气像一张弥天大网。黄粱回气不及,后撤已迟,顿觉一股甜腻异香直冲口鼻,眼前刹那一片粉蒙,被那雾气结结实实吞没其中。
他身形猛地一僵,持剑的手顿在半空。眼前熟悉的谷景瞬间扭曲、模糊,继而彻底改换。
……天极峰山上寒梅坞,寒梅坞中栖梧院,月光如水,冷香浮动,红梅似火,在夜风中摇曳生姿。
梅树下,一人背对他而立,白发如雪,与红梅相映,刺目惊心。
须臾,他缓缓转身,那双熟悉的清冷眸子里漾着从未有过的、足以溺毙人的温柔笑意,唇瓣轻启,声音缱绻:
“夫君……”
他一步步走近,玉白的手指抚上黄粱紧绷的脸颊,指尖微凉,带着梅花的冷香。
温软的唇瓣试探地碰了碰黄粱,哦不!准确来说是臧剑玉,臧剑玉紧抿的嘴角,又顺着下颌线条,一路轻吻至凸起的喉结。
一贯的清冷中染上秾丽的媚意,覃故眼波流转,似含春水,朱唇轻启,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软糯与缠绵:
“师尊……”
他衣襟微敞,露出其下精致的锁骨,肌肤在梅影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双脚踩在臧剑玉脚上,声音低糯诱人,带着呵气般的暖意:
“娶我可好?”
“夫君……” 见臧剑玉没反应他又唤,贴近前来,唇瓣贴上他的耳廓,气息灼热。
臧剑玉垂眸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覃故,任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抚上他的嘴角,“您不是……心慕弟子吗?” 眼中潋滟地仰着脸问他,“为何不娶?”
肢体交缠,气息交融,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触碰,都在撩拨着臧剑玉心底最深沉的欲念与禁锢的情感。
为何不娶?
这四个字像最锋利的针,狠狠刺入臧剑玉心底最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隐秘角落。
那里面埋藏着不容于世俗的妄念,是连月光都照不进的深渊。
有一瞬间,那幻象的诱惑力达到了顶峰,他甚至能“感觉”到“覃故”贴近时带来的体温,嗅到他发间清冷的梅香混合着一丝陌生的甜腻。
可惜就是这一丝不该存在的甜腻,像一滴冷水坠入沸腾的油锅唤回他几近沉沦的神智。
他刹那厌恶地看着眼前这双盈满水汽、眼含媚意的眼睛,这与他那清冷疏离的弟子截然不同。
覃故不会如此。
他记忆中的那人,眉眼清丽,自带一身隔绝喧嚣的孤高。
而真正的覃故,玉骨冰姿,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淡漠,是远山之巅的积雪,是寒潭深处的月影,是画中仙,是云外客。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禁忌。
而绝非眼前这个主动贴近,言语轻佻,眉间流露出秾艳情态的幻影。
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他这些不可言说的隐秘。
这念头一出,臧剑玉如冰锥刺骨,瞬间驱散了所有旖念,只余下被幻影冒犯的冷怒。
他那总是紧抿透露出隐忍与克制的薄唇,微微开启,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无形的枷锁牢牢封住。
外界粉雾中,臧剑玉身形僵立在原地,纯黑的瞳仁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似有狂澜骤起。
在他心神挣脱幻境牵制的前一刻,周围原本畏缩不前的妖藤像嗅到血腥的鬣狗,蜂拥而上。
它们不再攻击,而是趁机缠绕上他的双腿、腰身、手臂,如一条巨蟒蛇吞噬猎物,一圈紧过一圈,迅速收拢,将他牢牢束缚在内。
冰冷的藤蔓越收越紧,淹没他的手腕、脚踝,直至将他整个人彻底吞没进蠕动的黑暗之中。
………………………
流萤谷入口附近,银铃声清扬婉转。
姬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扭曲的菌类,臂膀上那蛇首蝎尾的异蛊“小宝贝”昂起头颅,猩红蛇信轻吐,感知着空气中的异常。
“叮铃当啷——”
他腰间银饰碰撞,脚步不疾不徐。
突然,地面破开,十数条妖藤猛地窜出,从不同方向朝他卷来。
姬忱桃花眼中不见惊惶,反露出一丝玩味。
他指尖轻弹,袖中、衣襟内瞬间涌出无数细密的黑点,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如同黑云压城般罩向妖藤。
飞蛊附着其上,疯狂啃噬,妖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断裂。
转眼间,他腕间一轻,那条蛇首蝎尾的小宝贝电射而出,身形在空中暴涨几分,蝎尾带着一点幽蓝寒芒,精准的洞穿几条试图偷袭的藤蔓。
被蝎尾刺中的妖藤瞬间僵硬,继而发黑、腐烂,散发出刺鼻气味。
“啧,没点新意。”姬忱慵懒点评,左耳垂上的银蝎坠子随他偏头的动作晃出一道冷光。
妖藤似乎被激怒,更多的藤蔓从黑暗中涌出,不顾伤亡地前赴后继。
几朵巨型花朵在藤蔓簇拥下转向他,花蕊膨胀,熟悉的紫色毒雾再次喷薄而出,迅速弥漫开来。
姬忱鼻翼微动,嗅了嗅那甜腻中带着腐朽气息的毒雾,眼中兴味更浓。“这毒……有点意思。”他低声自语,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他忽然想看看,这些妖藤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意欲何为。
心念一动,他假意身形一晃,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惊愕”与“无力”,抬手似乎想捂住口鼻,却已“来不及”,眼中神采迅速“黯淡”下去,最终“软倒”在地,闭上眼睛,连腕间那只蛇首蝎尾的异蛊也一同“僵直”不动。
妖藤窸窣靠近,试探性地缠绕上他的脚踝和手腕,发现他毫无反应后,便如同拖拽其他猎物一般,拉着这位新得的“战利品”,向着洼地那巨大的藤蔓囚笼缓缓而去。
银饰在地面拖行,发出断续的、沉闷的摩擦声,最终也消失在那片盘根错节的阴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