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坚持下去，坚持下去就会看到黎明。”
“小故你以后想干什么？”
“小故……小故……”
“小故，动手，动手啊！开枪……”
潮湿腐锈的刑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斑驳墙面上溅着早已发黑干涸的血渍，唯一能透进几缕惨淡光线的天窗……
“小故，你一定要…………”未尽之语，消散在他抑制不住的哽咽里，泪水砸在冰冷的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画面也随之出现裂痕，像一面被打碎的镜面，墙、天窗、甚至那道熟悉的轮廓，都在裂痕中扭曲、分离，最后只剩下那句没说完的叮嘱，在空荡的刑房里反复回荡。
榻上，覃故眉头紧锁，额际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鬓边的雪色发丝。
那冷汗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与梦中刑房里的血渍诡异重合。
夜风从未关的窗棂溜进来，拂过他汗湿的额角，却没带走半分梦魇里的灼热。
他大汗淋漓，口中无意识地呢喃着破碎的字句，“……别走……不要……”，语气里带着他不曾表露过的脆弱，双手死死攥紧身下的锦被，指节用力在锦缎纹路上掐出深深的褶皱，似要努力抓住那道即将消散的身影。
忽地，他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腑间似还残留着刑房里铁锈与霉斑混合的恶臭。
那双平日里疏离淡漠的深色眼眸此刻显得有些空洞，眼眶泛红，眼角悬着一抹殷红，像宣纸上不慎滴落的朱砂。
瞳孔蒙着一层尚未来及散去的惊悸水光，视线没有焦点。
覃故抬起微微发颤的手，用力撑住额头，指尖深深陷入发间，将雪色发丝揉得凌乱，隐约有冰凉的湿意从指缝间渗出，分不清是未干的冷汗，还是梦中未流尽的泪。
指腹擦过眉骨时，触到一片滚烫，方才惊觉自己的脸颊早已被温热的液体浸得发潮——原来再淡漠的人，也会在午夜梦回时，为那句没说完的嘱托，溃不成军。
无论过去多久，每每梦回刑房，他仍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宿主，你做噩梦了吗？】羸弱的银光一闪而逝，007小小的身影浮现，落在锦被的褶皱间，机械音里裹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覃故没有睁眼，只是维持着撑额的姿势，大口大口喘息，胸腔起伏间带着压抑的颤抖，试图压下那股令人窒息的钝痛。
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这几晚总是不受控制地翻涌，不断出现在梦里，不断地啃噬他——啃噬着他故作淡漠的伪装。
“……没事。”良久，覃故放下手，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以及一丝强行压下的波动。
那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试图将梦魇里的余温与湿意，一并隔绝在话语之外。
他抬眼看向007，眼底的红意尚未褪去，却已重新覆上一层疏离的冷，好像方才溃不成军的脆弱，只是007的一时眼花。
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雪色的发梢，竟让那份冷意多了几分易碎的错觉。
他眼睛阖上，又睁开，往复三次，眸中的水汽与迷离迅速褪去，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比以往更添几分冷寂。
【真的没事吗？系统后台监测到你刚才的生理指标出现了剧烈波动。】007狐疑地围着覃故的手腕盘旋，银色机身闪烁着试探的微光，机械音里的关切压过了数据的冰冷。
“没事。”
“一个……梦而已。”覃故不欲多提，掀开被子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他背对着007，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直奔主题，“你从总部回来，可是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啊，对！】007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机械音霎时提高了几分，方才的担忧被抛到脑后，【不过中间发现了一个小问题。】
覃故握着茶杯的指节微微收紧，语气听不出情绪：“什么问题？
【我将事情上报给总部后，总部的人察觉出不对劲儿，又将这事上报给了主神。经过主神和总部的连夜深入调查，发现这个世界似乎出现了bug。】
覃故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眉头微蹙：“bug？”指尖摩挲着杯沿的凉意。
【对，就是程序漏洞，其实能发现还多亏了你。】007的声音里带着数据运行时的轻微杂音，像是正在调取什么档案记录。
覃故蹙眉，“我？”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是的，就是宿主你。几年前，你不是提前下山，想提前走剧情吗。】007的机身泛起细碎光点，同步传输着当年的时间节点。
“这和我提前下山有什么关联？”提起这个，覃故的声音冷了几分，杯中的凉茶泛起细微涟漪，映着他眼底未散的冷寂。
007的机械音顿了顿，带着几分心虚【有。其实我之前一直没告诉你，即便你提前下山，也并不能提前走剧情，完成任务。】它的光晕暗了暗，像是在斟酌措辞。
覃故转过身，目光平静中带着审视：“为什么？”
007身上的光晕闪烁了几下，心虚道：【因为有‘剧情惯性’和‘命运修正力’的存在。】
【每方世界都有它的运行规则，人物的命运轨迹在某种程度上是已经安排好的，就像你前世的那个世界的电脑程序一样。】
【按照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和你的命运轨迹，即使你提前下山，最终也只会被各种‘巧合’和‘意外’推回既定的轨道，在预设的时间点与主角相遇。这是世界意识维持世界稳定的机制。】
覃故的指尖微微收紧，杯中的凉茶泛起细微的涟漪，罕见地显露出一丝情绪波动：“那你当初为什么不阻止我下山？”
007委屈地飞到覃故面前，用数据流模拟出抹泪的动作：【因为我不敢。我刚找到你的那会儿想让你做任务，走剧情，你不愿意，而且一上来就拒绝了我，还差点……】
【如果不是主神及时出现，恐怕现在宿主你的坟头草都已经……】它没把话说完，但未尽之意清晰明了。
【后来，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原因答应了我走剧情，但你后面走的剧情，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那时我就一直想和你说，你太过急功近利了。】
【我想过劝你，不要太急躁，以免被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察觉出不对劲，但我、我不敢！】
【当时的我看出你状态不太稳定，我怕我一说出来，你会直接撂挑子不干，就想着先事事顺着你，按你的计划想法来。反正……】
【反正你最后做的一切都会被命运修正力掰回原本的轨道。】
覃故沉默，眼中的波动渐渐平息，重新覆上往日的淡漠，仰头望着空中悬着的那轮残月，清辉如练，月光落在他雪色发梢，晕开一片冷白：“我的错。所以，眼下的局面是？我需要做什么？
【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同我慢慢给你说。】007见他没生气，飞到他的肩头，【按照常理，即使宿主你提前下山，命运修正力也会发挥作用，将你按时送到主角俩身边。】
【但事实上是，你不仅没能按时遇到主角，反而半道被你师尊臧剑玉带回了问心宗，这完全偏离你原本既定命运轨道。】
【主神推测，可能有某种未知的‘干扰源’在影响这个世界的运行，削弱了命运修正力的效果。】
“干扰源？”覃故重复道，声音低沉，指尖无意识地掐了掐掌心。
【是的。】007肯定道，【但目前我们无法确定具体是什么。】
【不过主神授权我，让我在必要时可以动用更高级的侦查权限，尝试定位这个干扰源。】
【前提是，我们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你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回到主角俩的身边，重新切入主线剧情，扮演好你的恶毒炮灰角色，再抽空去管其他。】
【毕竟这不归我们管，我们也没权限干涉，这是天道的锅，可能是他在回溯时空时出了纰漏……咳咳……】007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能说的，迅速回头瞥了眼覃故，见他有点神游天外，似乎没听到自家方才说漏了什么，心里暗暗松口气。
【那什么，只要不影响我们走剧情，就对我们影响不大。】007说完，身上的光点忽然紊乱了一瞬，像是有段数据被强行覆盖，它晃了晃机身，又很快恢复正常，似乎方才的异常只是错觉。
“嗯。”覃故轻声回应，语气平静。
转而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他坦言道：“这些天你不在，臧剑玉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封了我的灵脉和灵力，不许我外出，还在栖梧院内外都设了禁制。”
007一听，顿时急得跳起来：【什么？他封了你的灵脉和灵力？】
【那这样我们怎么下山？怎么去找男女主？怎么走剧情？】
覃故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沉定：“所以我们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仙门大比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007疑惑，【可你眼下连个栖梧院都走不出去。】
覃故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冷寂的眼底泛起锐利的光：“此一时，彼一时。”
“仙门大比临近，问心宗作为此次主办方，宗门上下都很忙，而一些宗门会提前来拜会接洽，让双方弟子熟悉熟悉，交流交流。”
“届时各方势力汇聚，人员繁杂。臧剑玉作为问心宗的定海神针，是仙尊，又是一峰之主，宗主肯定是要让他出面坐镇的。”
“而且我又不打算强行破禁，我要让臧剑玉心甘情愿放我出去。”
007霎时停在半空，一双只有绿豆大的眼睛被疑惑填满，【宿主你要怎么做？臧剑玉都封了你的灵脉，明显是铁了心不让你离开，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让你出去？】
覃故垂眸，将手中凉的不能再凉的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激得他喉结微滚，也让纷乱的思绪愈发清明。
他指尖捏着空杯，指节泛白，嗓音低沉，“我自有办法。”
翌日一早，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里还湿湿的，带着寒梅坞特有的梅花香和水雾，沾在睫毛上凉丝丝的。
廊下的灯笼还未熄灭，昏黄的光透过薄雾，在青石板上投下朦胧的光斑。
覃故端着一盘刚蒸好的梅花糯米团，面无表情地站在臧剑玉房门前。
蒸腾的热气裹着清甜的香气往上飘，模糊了他冷冽的眉眼，熏得他雪色的发梢都沾了几分暖意。
脑海中的007看着自家宿主冷着脸，端着一盘软乎乎、粉嫩嫩的糕点，不知道被戳中了哪个笑点，小牛马笑得直打滚，机械音都带着卡顿的笑意：【这…这就是……宿…宿主……你…你说……说的……好办法…………用…用糕点“贿赂”他？】
覃故没理会脑海中笑翻天的系统，抬手轻叩房门，三记敲门声节奏平稳，不慌不忙。
门内书页翻动的声响稍顿，随后臧剑玉淡漠的声音传来：“进来。”
他推门而入，一眼望到临窗而坐、指尖轻捻书页的臧剑玉，把手中糕点放在臧剑玉手边的小几上，热气氤氲中，他眼底的冷意被冲淡些许。
“师尊，今日天朗气清，弟子看外头的梅花开的正盛，便想这花难得，采了些做梅花糯米团，师尊尝尝？”
臧剑玉手中拿着书，视线却落在小几上那盘粉白相间、还沾着细碎花瓣的梅花糯米团，眉眼微垂，银灰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你亲手做的？”
覃故垂眸颔首，“是。”
臧剑玉捻起一枚梅花糯米团，眼里漾开浅淡的笑意，随即不知想起什么，眼里的笑意骤然收敛，取而代之暗涌的偏执，“为师怎么不知阿故何时会做这般精巧的点心？”
覃故指尖微蜷，声音不动如山：“弟子这半年闲来无事，听许师叔说师尊喜食甜食，便照着食谱琢磨了一番。”
臧剑玉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银灰眸紧紧锁着覃故的侧脸：“哦～”咬了一口，舌尖漫开清甜的梅香与糯米的软糯，他喉结轻滚，语气听不出半分波澜，“味道上佳，甚合为师心意。”
覃故闻言，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师尊若是喜欢，弟子往后日日给师尊做。”
话落，臧剑玉捏着糯米团的手指一顿，银灰眸里翻涌着暗潮，目光看似平静，实则已经像张开的蛛网将人牢牢束缚。
语气轻柔得像拢着一团化不开的云絮，“日日？那阿故可得记牢了，往后岁岁年年，这梅香糯米团，你都要为为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