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墙缝里的电流
材料厂旧址的荒草在晨露里伏低身子,林晚星的鞋跟碾碎了半片褪色的星星贴纸——和小羽贴在检测报告上的同款。她握着洛阳铲的手在发抖,铁刃切入腐殖土时带出的不仅是潮湿的草根,还有半截嵌着荔枝纹的胶条,暗褐色的表面布满针孔状凹痕,像被某种昆虫蛀空的记忆。
「这里的土层有翻动痕迹。」程野蹲下身,指尖划过胶条边缘的锯齿状缺口,和检测报告里「邵氏硬度异常」的批注完全吻合。当他用镊子夹起贴在胶条上的碎纸片时,泛黄的纤维间露出半行针刺小字:「2018.9.20 样本寄往苏信检测」——正是母亲收据上的日期。挖掘机的轰鸣从远处传来,施工队正在为新建的社区医院平整土地,而他们脚下的这片腐土,正慢慢吐出当年被掩埋的不合格胶条。
程野母亲的检测笔记摊开在值班室的铁桌上,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的橡皮泥印模已经干裂,却在紫外线灯的照射下显露出隐藏的字迹。「9.15 王主任来科里,袖口沾着胶粒碎屑」「9.18 质检科张科长电话,说『数据可以调整』」……程野用红笔将零散的记录连成时间线,直到在10月3日的页脚发现用指甲刻的「LYx危险」,旁边画着个被压扁的「永」字——和王主任手腕的文身一模一样。
老年病房改造现场的警戒线在正午时分被拉响。护工李姐的尖叫混着电钻的蜂鸣刺破空气,她握着的扶手支架突然迸出蓝色火花,掌心的水泡在瞬间灼穿。林晚星冲过去时,看见墙体内裸露的电线裹着褪色的绝缘皮,印着「永昌线缆2018」的批号——和当年材料厂的胶条属于同个生产线。「图纸上标着的是零线!」施工队长的安全帽跌在地上,露出图纸角落被修正液覆盖的痕迹,边缘隐约可见「火线移位」的字样。
程野母亲站在走廊尽头,看着医护人员将李姐推上轮椅。她摸向口袋里的密封袋,星星贴纸背面的「LYx会回来的」突然有了新的注脚——五年前王主任违规转包的电气工程,用的正是永昌厂淘汰的不合格线缆,绝缘层的氯含量超标让老化速度加快三倍。当她抬头时,正看见王主任从楼梯拐角闪过,白大褂下摆沾着的泥土,和材料厂旧址的腐殖土颜色分毫不差。
「这些电线和胶条用的是同批化工原料。」林晚星用物证袋封装电线时,发现绝缘层表面有细密的指纹压痕,和小羽用蜡笔在贴纸上画的纹路惊人相似。程野突然想起母亲笔记本里的星号标记,2018年9月20日那个加急送检的样本,或许不是胶条,而是从王主任后备箱掉落的电线碎屑。检测报告上被修正液覆盖的「超标12%」,既是硬度数据,也是绝缘层的氯含量——双重超标让当年的病房设施成了埋在墙内的定时炸弹。
暮色漫进材料厂仓库时,林晚星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梁柱上的阴影。在某个被锈蚀的钢架角落,她发现了用红漆画的简易电路图,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别用走廊灯」——是小羽的字迹。三个月前老人摔断腿的病房,正是因为王主任更换了不合格的电线,导致地灯短路引发漏电。当她蹲下身,看见墙缝里卡着半张快递单,收件人地址是「永昌新村3单元402」——那个投诉呼叫按钮的患者,临终前或许想寄出的,正是墙内电线的样本。
程野在母亲的旧手机里找到段未命名的录音,2019年除夕的鞭炮声中,夹杂着女人压抑的哭泣:「他们把检测报告锁在基建科保险柜,密码是王主任的文身编号……」他突然想起王主任手腕内侧的淡青色印记,那个被压扁的「永」字,拆解开来正是数字「325」——保险柜的密码。当他尝试输入时,值班室的电脑突然弹出陌生Ip的访问请求,监控画面里,王主任正站在行政楼顶层,对着手机屏幕冷笑。
老年病房的走廊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林晚星看着新安装的防滑扶手在应急灯下发亮,荔枝纹的凹槽里倒映着晃动的人影。李姐床头的呼叫按钮被重新调试,边缘处特意加装了磨砂护垫,而墙内的带电管线正在被逐条更换,露出的水泥层里嵌着半片星星贴纸,背面用针刺的「LYx」在手电光下泛着微光——那是五年前她被胶液灼伤后,偷偷留在材料厂的标记。
王主任的抽屉在深夜被撬开,密封袋里的胶条样本旁边,躺着本泛黄的账本。2018年10月的账目里,「材料处理费」一栏用红笔圈了又圈,附页贴着张收条,收款人签名正是质检科长的小舅子。程野的手指划过账本最后一页,发现用指甲刻的两行小字:「小羽看见他们埋胶条」「墙里的电线会说话」——和母亲笔记里的星号标记在时间上完全重合。
救护车的鸣笛在凌晨响起时,林晚星站在材料厂旧址的土堆前。挖掘机的铲斗里,整箱的不合格胶条正在晨光中显形,每根胶条的末端都贴着星星贴纸,背面的针刺小字连起来,正是当年事故的完整时间线。她摸向后颈的灼伤,突然明白母亲说的「每个瑕疵都会留下指纹」——那些被碾碎的胶条、被篡改的数据、被埋进墙里的电线,终究在时光里长成了证据的纹路。
行政楼顶层的办公室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王主任看着摔在地上的相框,里面是他和质检科长的合照,两人手腕的「永」字文身在月光下泛着青灰。抽屉深处的加密U盘正在发烫,他输入密码时突然想起林晚星的名字,手指在键盘上停顿——那个被他视为幻影的缩写,此刻正随着墙内电流的嗡鸣,慢慢啃噬着他最后的防线。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