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捏着油纸包,煎饺的热气透过纸缝钻出来,混着猪肉白菜的鲜香往鼻子里钻。他骑着旧自行车往巷口赶,车把上挂着布店买的小雏菊蓝布,车筐里躺着裹在油纸里的弹弓和铁皮青蛙,风一吹,布角飘起来,扫过车筐边的铁丝“哗啦”响,像在跟着他的心情晃荡。
刚拐进巷子,就看见院门口蹲着个小小的身影——林晚星扎着两条麻花辫,辫子梢用红绳系着,正趴在门槛上数蚂蚁,黄毛乖乖趴在她脚边,尾巴尖时不时扫扫她的裤腿。听见自行车响,小姑娘“腾”地站起来,眼睛亮得像浸了露水的星星,连跑带颠扑过来:“程野哥!你回来啦!”
程野赶紧捏下刹车,把车停稳。还没等他下车,林晚星就凑到车筐边,小脑袋探着往里面瞅,鼻尖几乎要碰到油纸包:“弹弓呢?程野哥,我的新弹弓呢?”
“急什么,先给你个好东西。”程野笑着从车筐里摸出油纸包,打开一角——金黄焦脆的煎饺露出来,油星还在纸上印着小圆圈。林晚星立马忘了弹弓,小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眼睛直勾勾盯着煎饺:“是猪肉白菜馅的!”
“刚出锅的,趁热吃。”程野拿出两个煎饺递过去,又怕烫着她,特意捏着油纸边,“慢点咬,别烫着舌头。”
林晚星接过煎饺,先凑到鼻尖闻了闻,香得直眯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外皮焦脆,里面的肉馅冒着火气,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她慌忙用手背擦了擦,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好吃……比上次的还香!”
张叔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喂鸡的竹筐,看见程野回来,笑着点头:“回来了?活儿干得顺利不?没出啥岔子吧?”
“顺利,水管没接反,试了水也不漏水。”程野把自行车推进院子,从兜里掏出剩下的三十块钱递过去,“张叔,这是剩下的钱,您收着。”
张叔摆摆手,把竹筐往墙根一放:“你自己挣的钱,自己收着。晚星的书包早该换了,你还得给她买笔买本子,留着给孩子花。”
“就是,程野哥的钱给晚星买糖!”林晚星嘴里塞着煎饺,含混不清地帮腔,手里还拿着个煎饺往张叔嘴边递,“张爷爷你也吃,可香了!”
张叔笑着咬了口煎饺,点点头:“是香,这孩子,有好吃的还想着我。”
程野没再推辞,把钱叠好放进贴身的布兜——得攒着,以后晚星上学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他转身从车筐里拿出那个裹得严实的油纸包,蹲下来递到林晚星面前:“喏,你的新弹弓,自己打开看。”
林晚星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赶紧把嘴里的煎饺咽下去,小手颤抖着拆开油纸——粉白相间的小碎花刻在木质手柄上,阳光一照,木纹里的碎花像要飘起来,弓弦是新的牛皮绳,绷得紧紧的,比周大爷给的那个旧弹弓亮堂多了。
“哇!”林晚星一把抓过弹弓,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小手指摸着上面的碎花,“真好看……程野哥,这上面的花是画上去的吗?”
“是刻上去的,不会掉。”程野帮她把弓弦调了调,教她怎么握,“你试试,别太用力,小心弹到自己。”
林晚星学着程野的样子,右手握着手柄,左手拉着弓弦,对着院子里的老枣树比划——黄毛以为她要跟自己玩,颠颠跑过来,围着她的腿转圈圈,尾巴摇得像朵花。
“还有个东西。”程野又从车筐里摸出铁皮青蛙,上了弦往地上一放——青蛙“呱呱”叫着,四条腿蹦蹦跳跳,一会儿蹦到林晚星脚边,一会儿蹦到黄毛面前。黄毛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又好奇地凑过去,用鼻子碰了碰青蛙,青蛙又“呱”地叫了一声,吓得它赶紧躲到林晚星身后。
“哈哈哈!”林晚星笑得直不起腰,蹲下来把铁皮青蛙捡起来,又上了弦,让它蹦到黄毛面前,“黄毛你别怕,它不咬人的!”
张叔坐在门槛上看着,笑着摇头:“你俩啊,一个比一个能闹。程野,你买的布呢?我下午去找李婶,让她给晚星缝书包,正好她今天没事。”
“在这儿呢。”程野把车把上的蓝布拿下来,递给张叔——浅蓝色的布面上印着小雏菊,风一吹,花瓣像是要动起来。林晚星凑过来看见布,眼睛更亮了:“小雏菊!程野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小雏菊?”
“上次在河边,你蹲在雏菊丛里看了半个钟头,还说要摘一朵插在辫子上。”程野刮了下她的鼻尖,“李婶缝书包的时候,让她在上面再绣两朵小雏菊,好不好?”
林晚星用力点头,小脑袋点得像拨浪鼓:“好!要绣大一点的,比河边的还大!”
张叔拿着布,起身要去找李婶,刚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上午我喂鸡的时候,看见鸡棚的顶子破了个洞,下午得补补,不然晚上下雨,鸡该淋雨了。”
“我下午来补吧,张叔你年纪大了,爬梯子不安全。”程野把工具箱拎到墙角放好,“正好我上午干活剩了点钉子和木板,不用再去买了。”
“也行,你小心点。”张叔笑着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林晚星,“别老缠着你程野哥,让他歇会儿,上午干活累了。”
林晚星嘴上应着“知道啦”,手里却拿着弹弓,拉着程野的衣角往院子里走:“程野哥,咱们去晒谷场打小石子好不好?我想用新弹弓打麻雀,肯定能打中!”
“先让我歇会儿,喝口水再去。”程野被她拉着,无奈地笑了——这小姑娘,有了新弹弓就忘了别的,不过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他心里也暖乎乎的。
程野喝了碗凉茶,歇了没十分钟,就被林晚星拽着往晒谷场走。黄毛跟在后面,一会儿跑到前面探路,一会儿回头看看他们,尾巴摇个不停。晒谷场就在巷子口,上午晒了不少麦子,现在麦秆被堆在角落里,场地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麻雀在啄地上的麦粒。
“程野哥你看,有麻雀!”林晚星指着不远处的麻雀,兴奋地举起弹弓,学着程野上次教她的样子,把小石子放进弓弦中间,拉满了要射。
程野赶紧按住她的手:“慢点,瞄准了再射,不然石子该飞歪了。”他帮她调整姿势,“眼睛盯着麻雀,手别抖,轻轻放弦。”
林晚星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眼睛紧紧盯着麻雀,手指一松——石子“嗖”地飞出去,擦着麻雀的翅膀过去,吓得麻雀“扑棱”一声飞走了。
“哎呀,没打中!”林晚星垮着小脸,有点泄气,捏着弹弓的手也松了点。
“没事,第一次都这样。”程野捡起地上的小石子递给她,“我第一次打弹弓,还把石子射到自己脚上了,比你还笨。”
林晚星“噗嗤”笑了,刚才的泄气全没了,又拿起石子放进弓弦:“那我再试一次,肯定比程野哥第一次强!”
这次她学得认真,拉弦的时候慢慢瞄准,手指轻轻一放——石子飞出去,虽然没打中麻雀,却落在了离麻雀不远的地方。程野笑着鼓掌:“进步了!再练几次,肯定能打中。”
两人在晒谷场玩了半个多钟头,林晚星射出去的石子一次比一次准,最后虽然没打中麻雀,却把一只停在麦秆堆上的蜻蜓打下来了。她高兴得举着蜻蜓跑过来,献宝似的递给程野:“程野哥你看!我打中蜻蜓了!”
“厉害,比我小时候强多了。”程野帮她把蜻蜓放走,“该回去了,下午还得补鸡棚呢,不然晚上下雨就麻烦了。”
林晚星点点头,乖乖跟着程野往回走,手里还攥着弹弓,时不时拿出来比划两下。路过小卖部的时候,程野想起答应给她买糖,进去买了两块水果糖——一块橘子味的,一块苹果味的,都是林晚星爱吃的。
回到家,程野从工具箱里拿出钉子、木板和锤子,又搬来梯子靠在鸡棚旁边。鸡棚是用竹竿和木板搭的,顶子铺着茅草,靠近墙角的地方破了个碗口大的洞,茅草都被风吹掉了,露出里面的竹竿。
“程野哥,我帮你递钉子!”林晚星搬来小马扎坐在旁边,手里拿着钉子,仰着头看程野爬上梯子。
“好,等我把木板放好,你就把钉子递过来。”程野爬上梯子,先把破洞周围的茅草清理干净,然后拿起木板比量着,用钉子在木板上敲了个小印,“钉子递我一个。”
林晚星赶紧拿起一个钉子递上去,程野接过钉子,用锤子敲进木板——“砰砰”的声音在院子里响着,黄毛趴在旁边,耳朵竖起来,盯着程野手里的锤子,生怕他掉下来。
敲到第三个钉子的时候,程野听见下面传来“哎呀”一声,低头一看——林晚星蹲在地上,小手捏着手指,眉头皱着,眼眶有点红。
“怎么了?是不是钉子扎到手了?”程野赶紧从梯子上下来,蹲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一看——食指尖上扎了个小口子,渗着点血珠。
“刚才递钉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尖儿了。”林晚星摇摇头,想把手抽回来,“不疼,程野哥你接着补鸡棚吧。”
“还说不疼,眼泪都快出来了。”程野拉着她的手进了屋,从抽屉里拿出碘伏和创可贴——这是上次他劈柴火割到手时买的,还剩不少。他先用棉签蘸着碘伏擦了擦伤口,林晚星“嘶”了一声,却没把手缩回去。
“忍着点,擦了碘伏就不会发炎了。”程野帮她贴好创可贴,又吹了吹伤口,“以后递钉子的时候,要捏着钉帽,别碰钉尖,知道吗?”
“知道了。”林晚星点点头,看着手上的创可贴——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小兔子,是程野上次特意给她买的。
程野回到鸡棚接着补,这次他不让林晚星递钉子了,让她坐在小马扎上看着。林晚星也听话,乖乖坐在旁边,手里拿着铁皮青蛙,时不时上弦让它蹦两下,眼睛却一直盯着程野的背影,生怕他从梯子上摔下来。
补完鸡棚顶,程野又检查了鸡棚的门——门轴有点松了,开关的时候“吱呀”响,他找了点润滑油涂在上面,又用锤子敲了敲,门一下子就灵活了。
刚收拾好工具,张叔就回来了,手里拿着缝了一半的书包——浅蓝色的布面上,已经绣好了两朵小雏菊,针脚整整齐齐的,比河边的真雏菊还好看。
“李婶说,明天就能缝好,让晚星明天下午去拿。”张叔把书包递给林晚星,“你看看,绣的小雏菊好看不?”
林晚星接过书包,小心地摸着上面的雏菊,眼睛里闪着光:“好看!比我想象的还好看!谢谢张爷爷,谢谢李婶!”
“谢啥,李婶说你这孩子乖,特意给你绣了两朵大的。”张叔笑着坐下,喝了口凉茶,“对了,刚才路过陈奶奶家,看见小宝好了,陈奶奶说多亏了你给的退烧药,早上烧就退了,还说明天让小宝来给你道谢呢。”
“不用道谢,都是邻居,应该的。”程野摆摆手,想起昨天晚上陈奶奶着急的样子,心里也踏实了——小宝没事就好。
晚饭吃的是玉米粥和馒头,还有中午剩下的煎饺。林晚星吃得特别香,一口气喝了两碗玉米粥,还吃了两个煎饺。吃完饭,她主动收拾碗筷,端到厨房去洗——小手戴着创可贴,洗碗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把创可贴弄湿。
程野看见,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碗:“我来洗,你去跟黄毛玩会儿,别把创可贴弄湿了。”
“没事,我小心点就行。”林晚星不让他接,踮着脚把碗放进盆里,“程野哥上午干活累了,下午又补鸡棚,该歇会儿了。”
程野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在灶台边忙碌,心里暖暖的——这孩子,看着小,却懂事得让人心疼。他没再跟她争,坐在旁边帮她递洗洁精,看着她用小抹布一点一点擦着碗,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辫子上,像镀了层金边。
洗完碗,天已经擦黑了。程野烧了壶热水,倒在搪瓷盆里,让林晚星泡脚——昨天晚上她说脚有点凉,今天得让她多泡会儿。林晚星坐在小马扎上,把脚伸进温水里,舒服得叹了口气,小脚丫在水里扑腾着,溅起的水花落在程野的裤腿上。
“程野哥,明天书包缝好了,我能背着去学校吗?”林晚星仰着头问,眼睛里满是期待。
“能,背着新书包去学校,让同学们看看咱们晚星的新书包多好看。”程野帮她把溅到裤腿上的水珠擦掉,“泡五分钟就出来,不然脚该泡皱了。”
林晚星点点头,乖乖泡着脚,手里还拿着铁皮青蛙,时不时上弦让它在地上蹦两下。黄毛趴在旁边,脑袋搁在程野的脚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青蛙“呱呱”的叫声和水珠滴落的声音。
泡完脚,程野把林晚星抱到床上,盖好薄被。小姑娘眼睛还睁着,手里攥着新弹弓,小声说:“程野哥,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为什么呀?”程野坐在床边,帮她把额前的碎发捋开。
“因为有新弹弓,有铁皮青蛙,还有新书包,还有好吃的煎饺。”林晚星掰着手指头数,数到最后,笑着说,“还有程野哥陪我玩。”
程野心里一软,摸了摸她的头:“以后还有更多开心的日子。快睡吧,明天还要去拿新书包呢。”
林晚星点点头,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程野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小姑娘嘴角还带着笑,像是在做什么好梦。他帮她把弹弓放在枕头边,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关好门。
张叔坐在堂屋抽烟,看见程野出来,把烟杆递给她:“抽两口?解解乏。”
“不了张叔,我不抽烟。”程野坐在他旁边,拿起桌上的布包——里面是今天买的花布剩下的边角料,“明天书包缝好,剩下的布还能给晚星做个小口袋,让她装弹弓和铁皮青蛙。”
“嗯,你想得周到。”张叔抽了口烟,烟雾缭绕中,声音带着点感慨,“晚星这孩子,跟着你也算有个依靠了。你爸妈走得早,你一个人把她带大,不容易。”
程野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边角料——他爸妈走的时候,他才十六岁,晚星才五岁,抱着他的腿哭着喊“程野哥”,那时候他就发誓,一定要把晚星照顾好,让她跟别的孩子一样,有吃的,有玩的,能开开心心上学。
“都是我该做的。”程野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圆,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等以后攒够了钱,我想在镇上开个小铺子,修水管装热水器都行,这样就能多挣点钱,让晚星能上更好的学校。”
“好,有志气。”张叔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啥需要帮忙的,跟我说,别一个人扛着。”
程野点点头,心里暖暖的——张叔就像他的亲人一样,这些年帮了他不少。他站起身,“张叔,我去把院子里的灯关了,省点电。”
“去吧,早点歇着,明天还得去拿书包呢。”
程野走到院子里,关掉灯——月光洒在地上,像铺了层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