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漫过主控区最后一块干燥平台时，楚河把阿伊莎放在了上层舱室的金属架上。她的呼吸很浅，血藤纹路已经沉入皮下，像被吸干了力气。他没多看一眼，转身就往楼下走。
楼梯已经被淹到一半，水里漂着断裂的电线和碎裂的仪表盘。他踩进水中，每一步都激起浑浊的涟漪。左臂的晶体纹路已经爬到了肩胛骨下方，皮肤绷得发亮，像是随时会裂开。
林玲的声音从头顶的广播里断续传出：“能源中枢暴露……可接入点位于主控台底部。”
他没回应。
走到主控区时，天花板已经开始塌陷，海水从裂缝中压下来，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一脚踹开变形的操作台，露出底下裸露的应急线路接口——那是刀疤李炸毁通风管后留下的残端，现在成了唯一能接通整艇残余能源的地方。
老周的影像在角落闪了一下，像是信号重新捕捉到了什么。他穿着旧式宇航服，脸上有长期缺氧导致的青灰斑，说话时嘴角微微抽动：“五阶基因锁不是护盾装置，它是进化开关。强行开启，等于把命当燃料烧。”
楚河蹲下身，伸手摸向接口边缘。金属已经被酸液腐蚀出坑洼，边缘锋利。
“我知道。”他说。
“那你还不停？”
“我没得选。”
老周沉默了一瞬，影像开始闪烁：“你现在的细胞代谢速率是常人的十七倍。两分钟后，你的器官就会因为供能失衡而衰竭。”
“够了。”
他抓住接口，将兽化左臂直接插了进去。
一瞬间，整条手臂像是被点燃。晶体纹路迅速扩张，皮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渗出淡红色液体。能量顺着线路冲进残存系统，半球形光罩从地面升起，硬生生将涌入的海水推开三米范围。
林玲的数据传输进度条出现在空气中，缓慢推进。
“上传开始……预计耗时一百一十七秒。”
楚河单膝跪地，右手撑住地面才没倒下。他的呼吸变得极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的摩擦声。视野边缘不断弹出红色警告框，写着“生命体征临界”，但他抬手就抹掉了。
刀疤李坐在高处的舱门残骸上，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他看着楚河的方向，声音不大：“你就这么信她？”
“我不信任何人。”楚河咬着牙，“但我信这些数据能活下来。”
“值得吗？用命换一段信息。”
“我不是在救谁。”他喘了口气，“是在还债。”
话音落下，第一片皮肤从他左臂剥落，露出底下泛着银光的神经束。那不是血肉，也不是机械，介于两者之间，像某种正在转化的物质。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整条手臂的表皮开始成块脱落。
刀疤李没再问。
他只是盯着那条逐渐失去人形的手臂，手指无意识地按住了自己后颈的神经阻断器。
林玲的传输进度跳到百分之六十。
楚河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能感觉到骨头在变硬，关节活动时发出细微的咔响。右腿的小腿骨已经部分结晶化，撑破了裤管，露出里面交错的金属纤维。
老周的影像又闪了一下，语气比之前急：“你正在进入不可逆阶段。等回炉核心完全接管神经系统，你就不再是人类了。”
“早就不算了。”
他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抹掉流进眼睛里的血水。视线模糊，但还能看清进度条。
百分之八十五。
海水在光罩外疯狂挤压，顶部已经开始出现裂痕。一道细流漏进来，落在他背上，立刻被高温蒸发成白雾。
刀疤李站了起来。
他想往下走，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是能量场的边缘在排斥活体组织。他站在原地，隔着水流喊：“你还剩多少时间？”
“不知道。”楚河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像是从破损的扬声器里传出来的，“可能十秒，可能还有三十秒。”
“够做点什么吗？”
“够你说真话。”
刀疤李顿了一下。
“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就别死在这儿。”
林玲的提示音响起：“数据上传完成。”
几乎在同一刻，楚河猛地拔出左臂。
整条手臂外层血肉尽失，只剩下由核心驱动的银白色骨骼结构，关节处还在滴落熔渣般的液体。他整个人向前扑倒，靠在一根断裂的支柱上才没彻底瘫下。
光罩开始崩解。
裂痕迅速蔓延，海水如黑潮般灌入。第一股水流砸在他头上，冲得他仰起脸。他用仅剩的力气抬起残臂，指尖在湿滑的地面上划动。
几个字慢慢成形：别当救世主。
刀疤李蹚水过来，水位已经升到胸口。他停在能量场外，看着那个背影一点点矮下去。
“接下来呢？”他问。
楚河靠着柱子缓缓坐下，抬头看向仍在闪烁的林玲投影。
“告诉下一世的我……”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别当救世主。”
林玲的影像点了下头，然后消失。
他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目光清楚。望向刀疤李：“你还剩十二小时……够做很多事了。”
话没说完，头顶的支撑梁突然断裂。
整片天花板塌了下来，夹杂着高压水流砸进主控区。光罩彻底破碎，海水以压倒性的力量吞没了所有残存设备。
楚河没有躲。
他的右肩也开始出现晶体纹路，正沿着锁骨向胸口蔓延。他抬起还能动的手，挡在脸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水流撞上他的瞬间，他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个深层舱室的密封门自动闭合。
刀疤李被浪掀翻，沉入水底。他挣扎着浮出，回头望去，只看到一片混沌的黑暗。
主控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在缓慢下沉的金属坟墓，裂缝中偶尔闪过几道残余电流，照亮某只伸出水面的手。
那只手的指尖还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