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医那句“拖不过三日”,如同冰锥,将云芷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击碎。床榻上,萧绝的呼吸愈发灼热紊乱,灰败的唇间溢出断断续续、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那蔓延的乌黑蛛网已越过肩胛,向着心口的方向顽固地爬升,每一次微弱的脉搏,都像是在为死亡倒计时。浓烈的甜腥腐臭气息充斥在房间里,混合着草药的苦涩,构成一种令人绝望的味道。
冷风双目赤红,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却无能为力。陈太医的金针与汤药,如同试图用沙土阻挡洪流,只能眼睁睁看着堤坝一寸寸崩塌。
云芷站在床尾,身体因脱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在这一片绝望的混乱中,渐渐沉淀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她的目光,死死锁在萧绝因剧痛而紧蹙的眉心上,那深刻的纹路,如同刀刻在她心上。
不能等死。
绝不能。
她猛地转身,走向角落那个不起眼的工具箱。动作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箱盖打开,里面并非只有寻常的画笔颜料。在一个隔层深处,她取出了那本以特殊药水处理过、看似寻常杂记的《画皮师札记》,以及一个用黑玉雕成、触手冰凉的细小墨盒。
“云姑娘,您这是……”陈太医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云芷没有回答。她走回床边,无视了冷风投来的探究与劝阻的目光。她轻轻坐在床沿,靠近那个被剧毒折磨得意识模糊的男人。他滚烫的体温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那曾经蕴含着可怕力量的身体,此刻脆弱得如同琉璃。
她打开黑玉墨盒,里面是半盒浓稠如血、却又泛着诡异幽蓝光泽的药墨。这是她依据札记记载,用几种极其稀有、甚至带着毒性的药材,混合自身精血,秘密炼制而成的“灵犀墨”,本是用于绘制某些涉及血脉感应的禁忌符图,对心神损耗极大,她从未轻易动用。
此刻,也顾不得了。
她取出一支最为纤细、笔尖以特殊妖兽毫毛制成的“点灵笔”,笔杆冰凉,与她指尖的寒意交织。
“王爷,”她声音极低,如同耳语,不知是说给昏迷的萧绝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忍一忍。”
笔尖探入墨盒,蘸饱那幽蓝泛血的墨汁。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沸腾的心绪平复下来,眼神变得空茫而专注,所有的杂念都被摒弃,整个世界里,只剩下那狰狞的伤口,那蔓延的毒线,以及笔下即将诞生的……轨迹。
她落笔了。
笔尖并非直接接触皮肉,而是悬在伤口上方毫厘之处,以一种极其稳定、却又带着独特韵律的动作,开始勾勒。那不是绘画,更像是一种古老的祭祀,一种与无形之力沟通的仪式。
幽蓝带血的墨迹,随着笔尖的游走,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痕迹,缓缓落下,渗透进萧绝滚烫的皮肤。她绘制的,是《画皮师札记》中记载的一种极其偏门、近乎失传的符文——“灵枢止痛图”。此图并非直接解毒,而是以绘制者的心神之力为引,强行暂时“欺骗”并安抚中毒者被毒素疯狂冲击的神经与血肉,将其痛苦“转移”或“隔绝”,类似于以毒攻毒,但更为凶险,对绘制者的反噬极大。
笔尖划过之处,萧绝的身体会本能地因触及伤口而剧烈颤抖一下,云芷的手却稳如磐石,只是脸色愈发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带着虚脱感的冷汗。她绘制得极其缓慢,每一笔都仿佛在抽取她的生命力。那繁复的符文,围绕着乌黑的伤口,如同缠绕的荆棘,又似神秘的星图,逐渐成型。
房间内寂静无声,只有萧绝粗重的喘息、笔尖划过空气的微不可闻的沙沙声、以及云芷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冷风和陈太医屏息凝神地看着,不敢打扰这超越他们认知的一幕。陈太医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震惊,他行医一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又……充满某种神圣感的医治方式。
当最后一笔,一个形似古篆“宁”字的收尾符文,落在萧绝锁骨下方,与那蔓延的毒线尖端仅隔分毫之时——
整个以幽蓝血色绘制而成的“止痛图”,猛地闪烁了一下!并非实质的光,而是一种无形的、精神层面的微弱波动,如同水纹般荡漾开来!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
萧绝原本因剧痛而死死紧蹙的眉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地、极其缓慢地……舒展了一线。
他喉咙里那压抑不住的、破碎的痛苦呻吟,也随之减弱,变成了较为平缓的、依旧沉重但不再那么撕心裂肺的呼吸。虽然高烧未退,伤口乌黑依旧,但那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的剧烈痛楚,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暂时隔绝了。
云芷看着这一幕,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强撑的那口气泄去,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晃,手中的点灵笔几乎脱手。她急忙用手撑住床沿,才没有软倒在地。绘制这“止痛图”,几乎掏空了她大半的心神,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让她只想就此沉睡过去。
“云姑娘!”冷风急忙上前一步。
“我……没事。”云芷摆了摆手,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她抬起头,看向床上的萧绝,他依旧昏迷,但眉宇间那刀刻般的痛苦痕迹确实淡去了不少,呼吸也相对平稳了一些。
“这……这真是……”陈太医上前再次搭脉,脸上震惊之色更浓,“王爷的脉象……虽依旧凶险,但那股因剧痛而起的躁乱死气,竟真的平复了不少!这……这符图竟有如此神效?!”
云芷苍白着脸,露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意:“只是……暂时止痛,麻痹感知罢了。毒素……并未解除。”她比谁都清楚,这“止痛图”如同饮鸩止渴,只是将爆发的危机推迟,并且绘制它所消耗的,是她自身难以弥补的本源。
但,至少……他暂时不用那么痛苦了。
至少,他们赢得了……或许不到一天,但至关重要的缓冲时间。
她看着萧绝相对平静的睡颜,心中默默道。
接下来,必须找到解药。
或者……找到下毒之人。
在他……和她,彻底油尽灯枯之前。
(第八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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