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陡峭的山坡,踏上相对平坦的丘陵地带,脚下不再是硌脚的石块,而是干硬板结的泥土,这让逃荒队伍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尘土气息,此刻仿佛也带上了一丝人间烟火的踏实感。
“总算……总算不用再爬那要命的山了!” 奶奶一屁股坐在地上,捶打着酸痛的双腿,脸上却难得地有了点笑模样。
“娘,快看,那边田里好像还有点苗子!” 大伯苏富贵指着不远处一片龟裂的田地,那里零星点缀着一些蔫黄的、不知名的植物。
“有田就有人,有人就有吃的!” 苏老汉浑浊的眼睛里也燃起了光,仿佛已经看到了热腾腾的饭菜。
队伍里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轻快气氛,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大家互相鼓着劲,朝着远处那片隐约可见的村落轮廓加快速度。
然而,随着他们逐渐靠近那片区域,初时的兴奋和希望,如同被烈日蒸发的水汽,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惊愕和沉重。
目光所及之处,是大片大片荒芜的田地。龟裂的土地张开无数张饥渴的嘴巴,枯萎的庄稼杆子东倒西歪,像是大地溃烂后留下的疤痕。仅存的一些绿色,也显得那么孱弱无力,在热风中奄奄一息。
更让他们心头揪紧的是,官道两旁开始出现零星的新坟,有些甚至只是草草掩埋,露出了破旧的衣角。越往前走,这样的坟茔就越多,如同丑陋的菌类,密密麻麻地散布在荒野中。
“这……这死了多少人啊……” 赵梅捂住嘴,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地抓紧了丈夫苏工的手臂。
苏工面色凝重,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看来这边旱情也不轻,日子同样艰难。”
突然,走在最前方探路的苏锐停了下来,抬手示意队伍止步。他的目光锐利地投向官道旁的一片低洼地。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不是一片洼地,那是一片临时聚集的流民营地!
密密麻麻的窝棚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用的不过是些树枝、破布和茅草,比他们在山里搭建的还要简陋不堪。无数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或坐或躺,眼神麻木空洞,如同等待死亡的雕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浑浊气味,混合着汗臭、粪便和绝望的气息。
他们这支刚刚走出深山的队伍,与这片庞大的流民营地相比,简直就像是溪流汇入了污浊的海洋。
“怎么……怎么有这么多人?” 里正王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他原以为走出大山就是生路,却没想到山这边的困境,竟是以如此庞大和惨烈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看来,之前几个府城紧闭城门,把流民都驱赶到这边来了。” 苏锐沉声道,他的眉头紧紧锁住,扫视着营地的情况,评估着潜在的风险。
就在这时,几个躺在路边的流民注意到了他们这支“新来”的队伍,挣扎着爬起身,伸出了黑瘦如同鸡爪般的手。
“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老爷,夫人,可怜可怜孩子吧……”
“一口水……给口水喝……”
他们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眼神里却带着垂死者最后一丝对生的渴望。
苏家这边,奶奶和大伯娘立刻如同被蝎子蜇了一般,猛地向后缩去,紧紧捂住自己随身的小包袱。
“看什么看!我们也没有!” 大伯苏富贵色厉内荏地呵斥道,生怕这些人会扑上来抢夺。
苏甜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意识则探入空间,那里有她提前准备好的、掺了空间井水的几个水囊和一些耐存放的干粮饼子。这是她习惯性的准备,用以应对突发状况或暗中接济真正需要的人。
但此刻,看着这望不到边际的人潮,她袖袋里的那点东西,简直是杯水车薪。
她注意到一个蜷缩在母亲怀里的小孩,脑袋耷拉着,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那母亲的眼神,是一种死寂般的灰败。
苏甜的手指紧了紧,最终还是缓缓松开。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贸然的施舍,在这群饥饿到极点的人面前,很可能不是救命,而是引来疯狂争抢和混乱的导火索。
“都跟紧!不要停留!不要理会!” 苏锐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低声但有力地命令着自家成员,同时示意里正催促队伍快速通过这片区域。
苏家众人依言低头,加快了脚步。苏工和赵梅将苏文护在中间,面色沉重。苏文的小脸煞白,紧紧抿着嘴唇,眼前的景象比他读过的任何圣贤书都更残酷地冲击着他的心灵。
队伍在无数道麻木或乞求的目光注视下,几乎是逃离般地穿过了这片流民聚集区的边缘。
直到将那片绝望的营地甩在身后一段距离,众人才稍微放缓脚步,但气氛已然降到了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