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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打草惊蛇,示意石头原地潜伏,自己则利用地形,悄无声息地向后撤退,以最快速度返回营地报信。

当栓子气喘吁吁,将情况报告给叶青时,叶青正在沙盘前推演着什么。她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确定不是我们的人?”她问。

“确定!我们的外围哨位不在那个方向。而且,他们的样子……不像真正的山民。”栓子肯定地说。

叶青立刻起身,虽然右腿依旧僵硬,但动作却异常迅速。她找到赵旭日和周瑶,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鬼子便衣?”赵旭日脸色一沉。

“可能性极大。”叶青点头,“他们摸到了溪流边,距离营地直线距离已经不足十里。这说明,我们的位置有暴露的风险。”

“干掉他们?”陈勇在一旁摩拳擦掌。

“不。”叶青摇头,“杀了这两个,还会再来更多。他们会意识到找对了方向。”

“你的意思?”周瑶看向她。

“让他们‘顺利’完成侦察。”叶青走到粗糙的营地布局图前,“但要让他们看到我们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她要利用这两个探子,给日军传递一份精心准备的“假情报”。

“栓子,你立刻返回,和石头一起,远远吊住他们,摸清他们的来回路线和可能的接应点。注意,绝对不能被发觉。”

“是!”栓子领命,转身再次没入山林。

“团长,政委,我们需要立刻调整营地外围的布防,制造出兵力薄弱、防御松懈的假象。同时,选择合适地点,设置一个‘假营地’,留下明显的生活痕迹,但要巧妙地将真正营地的核心区域隐藏起来……”

叶青快速下达着指令,思路清晰,逻辑缜密。赵旭日和周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赞许。眼前的叶青,虽然身体尚未痊愈,但那个运筹帷幄、冷静如冰的“暗刃”指挥官,正在迅速回归。

抗日团,为叶青的归来,和她磨砺出的新“耳目”,开始以一种更加隐蔽、更加致命的方式,重新运转起来。山林深处,猎人与猎物的角色,正在悄然发生转换。而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

叶青的计划迅速得到赵旭日和周瑶的支持。整个抗日团如同一架被悄然拨动的精密器械,开始高效而隐秘地运转起来。

一部分战士在叶青的指导下,于真正营地东南方约三里外的一处山谷,精心布置了一个“假营地”。他们搬运来废弃的锅灶,撒上些许真正营地收集来的炭灰,故意留下杂乱但数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的脚印,甚至悬挂了几件破旧的衣衫在背风的树枝上。一切都模拟出一个小股部队仓促驻扎、疏于防范的景象。

与此同时,真正营地外围的明哨被部分撤回,暗哨则增加了密度,但潜伏得更为隐蔽。所有人员被要求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活动,炊烟也改为在特定时段、利用山势和植被掩护分散升起,最大限度地降低被发现的概率。

栓子和石头如同两道幽灵,远远缀着那两个日军便衣侦察兵。他们严格遵守叶青“宁丢勿醒”的原则,利用地形和植被完美地隐匿着自身。他们观察到这两个“山民”果然对那条溪流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仔细测量了水深和流速,并在沿途几个关键制高点做了长时间的停留和素描。

“他们在画地图。”栓子趴在岩石后,压低声音对石头说,眼神锐利。

两个日军探子在山里转悠了大半天,最终朝着假营地所在的大致方向摸索过去。栓子立刻派石头抄近路提前返回报信。

得到消息的叶青,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鱼,快要咬钩了。

她亲自带着两名经过严格训练的新侦察员,提前埋伏在假营地外围一处可以俯瞰整个山谷的密林中。她需要亲眼确认日军的反应,评估自己这番布置的效果。

果然,傍晚时分,那两个便衣侦察兵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假营地边缘。他们隐藏在树后,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许久,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那些刻意布置的痕迹,在他们眼中,无疑证实了抵抗力量的存在以及其“虚弱”的状态。

他们没有过多停留,记录下大致方位和观察到的一些“细节”(大多是叶青想让他们看到的),便迅速沿着来路撤退,显然是要回去报信。

叶青默默注视着他们消失在山林深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她知道,第一步成功了。但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日军不会仅凭两个侦察兵的报告就大举出动,他们必然会有后续的验证,甚至可能是小规模的试探性攻击。

“告诉团长和政委,鱼已嗅到饵料。按第二方案准备。”叶青对身边的侦察员低声吩咐。

……

小林少佐在指挥部里,仔细听着两名便衣侦察兵的汇报,看着他们粗糙但关键的地形草图,以及那个疑似营地位置的标注。

“确定是抗日团的残部?”小林追问。

“嗨!营地规模不大,估计不超过百人,警戒松懈,生活痕迹明显,应该在此驻扎已有一段时间。我们观察到有少量人员活动,装备似乎也很简陋。”一名侦察兵肯定地回答。

小林沉吟片刻。百人的残部,躲在黑云岭深处,这符合他对游击队现状的推测。那个女指挥官可能生还的传闻,让他对这股残部更感兴趣。若能将其歼灭,尤其是活捉或确认击毙那个名声在外的女人,无疑是大功一件。

但他生性谨慎,没有立刻调动大队人马。

“命令第一小队,配属两挺轻机枪,明天拂晓前出发,由向导带领,对这个疑似营地进行一次突袭试探。若抵抗微弱,则一举歼灭;若遭遇强力抵抗,立即撤回,查明其真实兵力部署!”小林下达了命令。他要投石问路。

……

抗日团真正营地,气氛凝重而有序。所有战士都已进入临战状态,但表面上依旧维持着“松懈”的假象。赵旭日和周瑶坐镇核心,负责全局指挥和预备队的调动。而前线的指挥权,则全权交给了叶青。没有人对此有异议,在这种需要极致耐心和精准判断的诱敌与反制战斗中,她是无可争议的最佳人选。

叶青将有限的兵力,分成三部分。

一部分由陈勇带领,埋伏在假营地周围,任务是等日军进入伏击圈后,给予迎头痛击,但必须控制火力强度,制造出“顽强但力不从心”的假象。

第二部分是栓子等几名新培训的侦察员,分散在日军可能的来路和退路上,负责监视、传递消息,并在必要时进行骚扰、迟滞敌军。

第三部分则是真正的精锐,由叶青亲自掌握,作为决定性的反击力量,隐藏在一处更靠近真正营地的险要地段,准备在日军被假象迷惑、企图扩大战果或慌乱撤退时,给予致命一击。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杀局,每一步都建立在精准预判和心理博弈之上。

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日军第一小队在小林少佐的命令下,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黑云岭。他们在向导的带领下,沿着侦察好的路线,直扑假营地所在的山谷。

山林寂静,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虫鸣。带队的日军小队长西谷曹长心中有些轻视,认为剿灭这股不足百人的残兵是手到擒来的功劳。

当他们接近山谷,看到远处影影绰绰的“营地”轮廓,以及似乎毫无戒备的状态时,西谷更是确信无疑。他打了个手势,日军士兵立刻散开战斗队形,机枪手抢占侧翼的制高点,准备掩护步兵突击。

“攻击!”西谷一声令下。

日军士兵嚎叫着向假营地发起了冲锋。枪声瞬间打破了黎明的宁静。

埋伏在周围的陈勇部立刻开火还击。他们的射击听起来激烈,但刻意避开了日军要害,子弹大多打在掩体前或空地上,造成声势却不造成大量杀伤。几名战士按照计划,故意做出慌乱后撤的姿态。

西谷见状,心中大定,命令部队加大攻击力度。日军士兵见“敌人”抵抗“微弱”,士气大振,更加凶猛地向前压去。

就在日军大部分兵力深入山谷,注意力完全被陈勇部吸引的时候,叶青动了。

她如同蛰伏已久的母豹,带着她亲自挑选的二十余名精锐战士,从日军侧后方一处极其隐蔽的山坳里猛然杀出。他们的动作迅捷无声,如同鬼魅般切入了日军暴露的侧翼和后方。

“打!”叶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杀意。

刹那间,精准而致命的火力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倾泻而下。日军刚刚还在兴奋地向前冲锋,根本没料到侧后会冒出如此凶悍的敌人。机枪手还没来得及调转枪口,就被几发精准的点射击毙。队伍后方的掷弹筒兵也在一片混乱中被打倒。

西谷曹长被打懵了,他意识到中计了!“撤退!快撤退!”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但为时已晚。陈勇部见叶青得手,立刻转守为攻,死死咬住了企图后撤的日军前锋。而栓子等人则在日军预设的退路上布下了诡雷和冷枪,进一步加剧了日军的混乱和恐慌。

山谷变成了死亡陷阱。日军第一小队被分割、包围,在抗日团前后夹击下,死伤惨重。西谷曹长在试图组织抵抗时,被叶青一枪击中胸口,当场毙命。

战斗很快结束。除了极少数日军士兵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侥幸逃脱外,大部分日军被歼灭。抗日团以极小的代价,取得了黑云岭蛰伏以来最大的一场胜利。

战士们兴奋地打扫着战场,收集武器弹药和有用的物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自豪,看向叶青的目光充满了由衷的敬佩。是她的归来,她的谋划,她的训练,才有了今天这场干净利落的胜利。

赵旭日和周瑶来到战场,看着正在检查日军尸体、搜寻有价值文件的叶青。她站在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的山谷中,身形依旧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冷冽的光晕。

“这一下,小林该肉疼了,也该真的相信我们‘虚弱’地躲在这里了。”赵旭日笑道。

叶青抬起头,将一份从西谷曹长身上搜出的简易地图递给赵旭日,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假营地的位置。

“他不会善罢甘休。”叶青的声音平静无波,“这次损失了一个小队,下次来的,可能就是一个中队,甚至更多。而且,他会更谨慎。”

她的目光投向黑云岭深处,那里山峦叠嶂,林海茫茫。

“这里,不能再待了。”她轻声道,“是时候,让这把磨好的刀,换个地方,见见血了。”

真正的猎杀,或许才刚刚开始。而抗日团,在叶青无声的引领下,正从被动躲藏的猎物,逐渐转变为潜伏在暗影中的猎人。

歼灭日军一个小队的胜利,像一阵强风,吹散了笼罩在黑云岭营地许久的沉闷阴霾。战士们脸上多了久违的笑容,缴获的武器弹药更是让抗日团的装备得到了切实的补充,腰杆子似乎都挺直了些。

但核心层的几个人,心情却远非轻松。

叶青的判断没错。小林少佐在得知第一小队几乎全军覆没,连小队长西谷曹长都玉碎的消息后,暴怒之余,更多是心惊。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股“残兵”的韧性和战斗力,尤其是那份精准到可怕的伏击布置,绝非寻常游击队所能为。那个女人的影子,在他心中愈发清晰。

“命令第二、第三中队,向黑云岭区域靠拢,形成外围封锁!侦察机,加强对该区域的空中侦察!我要确切掌握他们的动向和主力位置!”小林红着眼睛下达命令,他决定不再小股试探,而是要调集重兵,像梳子一样把黑云岭彻底梳理一遍,务必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

与此同时,抗日团的核心洞穴内,气氛肃穆。

“叶青说得对,这里不能再待了。”赵旭日指着粗糙的手绘地图,“鬼子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来的可能就是铁桶合围。”

周瑶点头附和:“我们利用假营地争取了时间,但也暴露了我们大致的活动区域。必须趁鬼子大部队完成合围前,跳出这个圈子。”

转移,已成定局。但往哪里转移?如何安全转移近三百号人,其中还有不少伤员?这成了摆在面前最棘手的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聚焦在叶青身上。她对这片山林的熟悉,以及那种在绝境中寻找生机的本能,此刻显得无比珍贵。

叶青没有推辞。她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几个区域,最终停留在黑云岭东北方向,一片标记着更多复杂等高线和“原始林区”字样的地方。

“这里,狼嚎峪。”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地势比黑云岭更险峻,沟壑纵横,洞穴系统复杂,植被极其茂密,不利于大部队展开和重型武器运输。而且,有一条地下暗河穿过,水源不是问题。”

“但那里几乎是无人之境,野兽出没,路途艰难,我们的伤员……”陈勇面露忧色。

“路是人走出来的。伤员,抬也要抬过去。”叶青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留在黑云岭,只有死路一条。去狼嚎峪,还有一线生机。鬼子的扫荡规律,通常是拉网式推进,重点排查已知的可疑区域。我们反其道而行,钻进他们认为最不可能藏身的地方,才能赢得喘息之机。”

她的分析冷静而残酷,却直指核心。赵旭日和周瑶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断。

“就按叶青说的办!转移目标,狼嚎峪!”赵旭日一锤定音。

整个抗日团立刻高效运转起来。轻装简从,所有不必要的辎重全部就地掩埋或破坏。战士们用树枝和藤条制作担架,伤势较轻的伤员互相搀扶,伤势重的则由专人负责抬运。叶青亲自规划了转移路线,避开了可能被日军监视的主要通道和山梁,选择了一条需要穿越密林、攀爬陡坡、甚至泅渡一段冰冷溪流的险峻路径。

转移在夜幕掩护下悄然开始。长长的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在漆黑的山林中艰难潜行。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脚步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以及担架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叶青走在队伍的前列,负责引路和侦察。她的右腿在长途跋涉和阴冷天气的刺激下,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偶尔会停下来,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或者蹲下身子,检查地面和植被的细微变化,确保路线安全。

周瑶跟在她身边,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默默递过去一个水壶。“歇一会儿吧。”

叶青摇了摇头,接过水壶抿了一小口,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前方黑暗的丛林。“不能停,必须在天亮前穿过前面的雾霭谷,那里视野开阔,容易被发现。”

就在队伍即将进入雾霭谷时,负责断后的栓子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脸色凝重。

“营长,团长,后面……好像有东西跟着我们。”他压低声音报告,“不是人,动静很轻,但一直吊着,像是……狼群?”

众人心中一凛。在黑云岭,狼群并不少见,但通常不会主动跟踪这么大一支队伍。

叶青眉头微蹙,她示意队伍暂停,自己带着栓子和两名老侦察兵,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隐入来路的黑暗中。

他们潜伏在灌木丛后,仔细感知着。果然,没过多久,一阵极其轻微的、爪子踏过落叶的声音传来,还夹杂着低沉的、压抑的喘息。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们看到几个模糊的黑影在林木间若隐若现,动作迅捷而谨慎。

不是狼。叶青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那体型,那追踪的姿态……

“是军犬。”她冰冷地吐出三个字。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日军竟然出动了军犬!这意味着,他们之前的转移路线很可能已经暴露,或者至少留下了可以被追踪的气味。在经验丰富的军犬带领下,鬼子的大部队可能正循着踪迹快速追来!

“怎么办?干掉它们?”栓子握紧了手中的步枪。

“不行。”叶青立刻否定,“枪声会立刻暴露我们的位置和方向。而且,军犬训练有素,临死前的哀嚎同样会引来敌人。”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必须摆脱这些“尾巴”,而且不能留下明显的痕迹。

“栓子,你带两个人,立刻去前面,找一片腐殖质厚、气味混杂的地方,最好是野兽经常活动的区域,把我们随身带的辣椒粉和硫磺粉混合,撒在周围,扰乱气味。”

“其他人,跟我来,布置一些‘小礼物’。”

叶青所谓的“小礼物”,是利用现有的绳索、细藤和削尖的树枝,快速制作了几个简易的绊索和陷阱。这些陷阱不追求致命,旨在制造疼痛和惊吓,延缓军犬的追踪速度,甚至让它们产生恐惧。

接着,她带领队伍改变了一小段前进方向,强行穿过一片长满带刺灌木的区域,让尖锐的荆棘刮掉队员身上可能残留的气味和衣物纤维。最后,她选择了一段冰冷的溪流,命令全体人员涉水而行,在齐膝深的冰冷河水中逆流走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利用流水最大限度地冲刷和掩盖足迹与气味。

冰冷刺骨的河水让所有人牙关打颤,尤其是伤员,更是痛苦不堪。但没有一个人抱怨,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在和死神赛跑。

上岸后,队伍再次改变方向,折向预定的路线,加速前进。

身后,隐约传来了军犬被陷阱困扰的短促吠叫和呜咽声,但很快又平息下去,追踪的动静似乎变得迟疑和混乱起来。

叶青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军犬和它们身后的日军指挥官不是傻子,很快会反应过来。他们必须更快!

“加快速度!穿过雾霭谷!”她低喝一声,率先拖着疼痛的伤腿,以更快的步伐向前奔去。

队伍在她的带领下,爆发出惊人的潜力,沉默而迅疾地融入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在他们身后,狼嚎峪的轮廓在渐亮的天光中显得愈发狰狞而幽深,那将是他们下一段生死历程的舞台。而日军与军犬,如同嗅到血味的饿狼,依旧在身后紧追不舍……这场山林中的追逐与逃亡,远未结束。

冰冷刺骨的溪水跋涉,耗尽了队伍最后一丝暖意与力气。当抗日团终于踉跄着冲出雾霭谷的边缘,踏入狼嚎峪那更为原始、更为蛮荒的地界时,天色已经蒙蒙发亮。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在林间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却丝毫驱不散那股渗入骨髓的阴冷与潮湿。

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悸。参天古木扭曲盘结,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垂落,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踩上去松软而无声,散发出泥土与腐烂植物混合的奇特气味。怪石嶙峋,犬牙交错,深邃的沟壑隐藏在浓密的灌木之后,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闯入者。远处,隐约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几分神秘与危险。

“原地警戒,检查伤员!”赵旭日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他强打着精神下达命令。队伍立刻散开,战士们倚靠着树干或岩石,大口喘息,负责照顾伤员的卫生员则迅速检查担架上同伴的状况。长时间的急行军和冰冷的溪水,让几个重伤员的状况更加恶化,脸色灰白,气息微弱。

叶青靠在一棵巨大的冷杉树干上,右腿传来的剧痛让她额头冷汗涔涔,但她没有坐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这里的地形比她记忆中更为复杂,也……更为理想。

“栓子,带两个人,前出五百米,占据左右两个制高点,建立观察哨。注意隐蔽,发现任何异常,用鸟鸣信号传递,三长两短代表危险。”她低声吩咐,声音因疲惫而愈发沙哑。

“是!”栓子毫不犹豫,立刻点了两名机灵的侦察员,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前方的密林。

周瑶走到叶青身边,递给她一块烤干的面饼和一小块盐巴。“先垫垫。你的腿……”

“没事。”叶青接过食物,机械地咀嚼着,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周围的地形,“这里不错。植被厚,视线差,回音复杂,鬼子的飞机和大炮在这里用处不大。关键是找到合适的落脚点。”

短暂的休整后,队伍在叶青的指引下,继续向狼嚎峪深处艰难跋涉。每一步都异常困难,需要不断用砍刀劈开拦路的藤蔓和灌木,需要小心翼翼地在湿滑的岩石和松软的腐殖层上保持平衡。

终于,在日头升至中天时,他们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地点——一处位于半山腰的天然洞穴群。主洞口被茂密的爬山虎和乱石遮掩,极其隐蔽。洞内空间虽然不算特别宽敞,但足够容纳所有人员,并且有数个相连的侧洞和小型通风口,可以分散居住,避免过于集中。

“就是这里了。”叶青站在主洞口,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安营扎寨的工作立刻展开。这一次,无需再布置虚假的痕迹,所有工作的核心都围绕着“隐蔽”与“生存”。战士们砍来树枝和茅草,巧妙地加固洞口伪装;在洞穴深处挖掘渗水坑,解决饮水问题;收集干燥的苔藓和枯叶,铺设睡铺;开辟出专门的炊事区,并设计了分散、引导烟雾的简易装置,确保生火时炊烟能被最大限度地打散和吸收。

叶青没有休息,她拖着伤腿,带着几个骨干,仔细勘察了洞穴群周围的地形。她在几条关键的小径和可能的接近路线上,设置了更加精巧和致命的陷阱和预警装置——不仅仅是绊索,还有利用重力坠落的尖木桩、伪装巧妙的捕兽夹(部分来自缴获),以及利用 hollow树干制作的、触动后会发出巨大声响的“警锣”。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指着沙盘上标注的几个点,“设立固定暗哨,视野要覆盖所有可能的进攻方向。哨位必须轮换,每两个时辰一换,绝对不能暴露。”

“另外,组织狩猎小组和采集小组。栓子,你负责。熟悉山林的人带队,寻找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野菜、野果、蘑菇,还有猎物。记住,不准开枪,只能用弓箭、绳索和陷阱。行动范围控制在营地周边五里内,绝对不准超出!”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将生存的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在内。狼嚎峪的新营地,像一颗被深深埋入地下的种子,在极度艰难的环境中,开始顽强地扎根。

几天后,外出侦察的栓子带回来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他们在狼嚎峪的边缘地带,发现了日军搜索队活动的痕迹——新鲜的脚印、丢弃的烟头,甚至还有军犬的粪便。鬼子果然没有放弃,他们的搜索网正在向狼嚎峪延伸,只是受制于复杂的地形,进度缓慢,如同盲人摸象。

“看来,小林是铁了心要找到我们。”赵旭日看着沙盘上栓子标注出的日军大致活动区域,眉头紧锁。

“他们不敢深入,至少不敢大规模深入。”叶青分析道,“这里的地形对他们不利。但他们可以封锁外围,困死我们。”

“我们的存粮不多,药品更是紧缺。”周瑶补充道,语气沉重。长时间的转移和战斗,消耗了大量储备,而狼嚎峪的物产,远不足以支撑近三百人长期消耗。

一股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在新生的营地上空。生存,不仅仅要躲避追兵,更要与饥饿、伤病和这严酷的自然环境斗争。

一天深夜,叶青独自一人坐在主洞口附近的一块大石上,望着洞外漆黑如墨的森林。右腿的旧伤在阴冷天气里隐隐作痛,但她似乎毫无所觉。周瑶轻轻走到她身边坐下。

“在想什么?”周瑶问。

叶青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被动躲藏,终非长久之计。鬼子可以等,我们等不起。”

周瑶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

“狼嚎峪是我们的盾,但不能只是盾。”叶青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冰冷,“我们还需要一把能刺出去的刀。鬼子在外围搜索,兵力必然分散。我们可以……主动出击,敲掉他们的小股部队,获取补给,同时告诉他们,躲进狼嚎峪的,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能咬断他们喉咙的狼。”

周瑶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那属于“暗刃”指挥官的冷冽火焰,知道那个熟悉的叶青,正在这片更为险恶的土壤中,彻底复苏。抗日团在狼嚎峪的日子,注定不会只是沉默的蛰伏。

叶青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抗日团核心层的心中漾开层层涟漪。被动挨打、苟延残喘的日子,每个人都已受够。狼嚎峪提供了屏障,但也像一座无形的牢笼。若不能主动撕开一个口子,最终的结局恐怕仍是坐以待毙。

“我同意叶青的看法。”赵旭日率先表态,拳头轻轻砸在粗糙的岩石桌面上,“必须打出去!哪怕只是敲掉鬼子一两颗牙齿,也能让他们知道疼,不敢肆无忌惮地压缩我们的空间。”

周瑶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叶青和赵旭日:“主动出击,我支持。但原则必须明确:第一,目标必须是孤立、易歼灭的小股敌人,快进快出,绝不恋战;第二,首要目标是获取我们急需的物资,尤其是药品和盐;第三,行动必须绝对隐蔽,不能暴露狼嚎峪核心营地的位置。”

“这是自然。”叶青点头,眼神冷冽,“我们要做的是幽灵,是毒蛇,咬一口就走,让他们找不到源头。”

目标的选择至关重要。栓子和他手下的侦察员们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他们需要更深入日军可能的活动区域,冒更大的风险去搜集情报。几天后,一个有价值的目标浮出水面。

据侦察,日军为了支撑对狼嚎峪方向的封锁和搜索,在距离狼嚎峪边缘约十五里外,一个叫“野猪沟”的地方,设立了一个临时补给点。这里驻扎着约一个步兵分队的日军(约十五人),配备一挺轻机枪,负责看守囤积的部分给养和弹药,并作为前方搜索小队轮换休整的节点。每隔三天,会有一支骡马队从后方据点前来运送补给。

“一个分队,守卫相对松懈,又是补给节点……就是它了!”赵旭日盯着沙盘上野猪沟的位置,眼中闪过厉色。

作战计划由叶青一手制定。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担任策划者。

“这次行动,我带队。”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赵旭日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周瑶用眼神制止了。周瑶看着叶青那双重新燃起火焰、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明白她需要用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来彻底告别鹰嘴崖的阴影,来证明她不仅是幸存者,更是那个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暗刃”。

“需要多少人?”赵旭日最终问道。

“二十个。要最好的。”叶青回答,“栓子必须去,他对这一带最熟。另外,需要几个身手好、会使冷兵器、能绝对服从命令的老兵。”

人员很快挑选出来。除了栓子,还有五名原“暗刃”的幸存老兵(包括当初侥幸生还的几人),以及另外十四名在近期训练中表现最为突出的战士。所有人都换上了与环境颜色接近的破烂衣物,脸上涂抹了泥炭和锅底灰,检查了随身携带的武器——主要是刺刀、磨利的工兵铲、弓箭和少量装了消音装置(简陋的布条包裹)的手枪,以及必要的绳索和攀爬工具。热兵器极少,力求无声解决战斗。

临行前,叶青站在队列前,目光扫过每一张或年轻或沧桑,但都写满坚毅的脸。

“记住,我们不是去硬拼的。我们是去拿回我们生存需要的东西,顺便告诉鬼子,这片山林,谁才是真正的猎人。行动中,一切听我指挥,没有我的命令,哪怕鬼子把后背亮给你,也不准动!明白吗?”

“明白!”低沉的回应在山洞中回荡。

夜幕是最好的掩护。叶青带着这支精悍的小队,如同鬼魅般融入了狼嚎峪浓重的黑暗中。他们行走的路线并非直线,而是充分利用地形,避开可能存在的日军巡逻路线和观察点。叶青走在最前面,她的伤腿似乎并未影响到她在山林中穿行的敏捷,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最稳妥的位置,无声无息。

栓子紧跟在她身侧,心中充满了激动与敬畏。他能感觉到,身边这个瘦削的身影,一旦进入战斗状态,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冰冷而危险的气息,与平日里那个沉默寡言、时常望着洞外发呆的叶营长判若两人。

经过一夜的艰难跋涉,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小队抵达了野猪沟外围。他们潜伏在沟壑上方茂密的灌木丛中,借着熹微的晨光,仔细观察着下方的补给点。

几顶帐篷散落在沟底相对平坦处,旁边堆放着一些木箱和麻袋。一个简易的机枪工事设在高处,但哨兵似乎有些懈怠,抱着枪靠在沙袋上打盹。帐篷周围还有两个游动哨,但巡逻路线很有规律。

叶青默默观察了十分钟,将敌人的兵力分布、哨位、换岗间隙,甚至帐篷之间大致的距离都刻在了脑子里。

“栓子,带两个人,摸掉东面的游动哨和机枪工事的哨兵。动作要快,要干净。”叶青低声下令,手指在虚空中点了两下。

“老烟斗,你带三个人,解决西面的游动哨,然后控制那几顶可能是士兵休息的帐篷门口。”

“剩下的人,跟我。等栓子他们得手,立刻冲下去,优先控制堆放物资的区域,如有抵抗,格杀勿论!”

命令清晰明确。栓子和老烟斗各自带着人,如同捕食的猎豹,借着地形和植被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目标摸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紧张得几乎要凝固。叶青趴在山坡上,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下方的动静。

突然,东面机枪工事那里,那个打盹的哨兵身体微微一颤,随即软软地滑倒在地,几乎同时,东面那个游动哨也被人从后面捂住嘴,一道寒光闪过,便没了声息。栓子得手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西面也传来了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响,两个黑影迅速控制了帐篷入口。

“上!”叶青低喝一声,如同离弦之箭,率先冲下山坡。身后的战士紧随其后。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寂静无声。当叶青用刺刀挑开最大那顶帐篷的门帘时,里面十几个日军士兵还在睡梦之中。骤然看到如同神兵天降、满脸涂黑、眼神冰冷的中国士兵,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应,就在雪亮的刺刀和工兵铲下毙命。

战斗在几分钟内彻底结束。十五名日军,在睡梦中或懵懂间被全部解决,没有一人来得及开枪示警。

“快!检查物资,优先寻找药品、手术器械、盐和弹药!”叶青下令,声音依旧冷静。

战士们迅速行动起来。撬开木箱,里面大多是罐头、饼干和弹药。终于,在一个标记着特殊符号的箱子里,他们发现了宝贵的收获——磺胺粉、绷带、吗啡,甚至还有一套简易的手术器械!另外几个箱子里是珍贵的食盐和白糖。

“找到了!”一个战士压低声音,兴奋地喊道。

“别出声!抓紧时间,能带走的尽量带走,带不走的……”叶青看了一眼堆放的弹药,“布置一下,留给鬼子的骡马队一份‘大礼’。”

他们迅速将最急需的药品、器械、食盐和部分弹药打包,每个人都背负了沉重的负荷。叶青亲自在剩余的弹药箱旁设置了诡雷,只要有人移动箱子,就会引发剧烈爆炸。

“撤!”

小队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再次隐入山林,来时无声,去时无影,只留下野猪沟补给点满地的日军尸体和即将到来的死亡陷阱。

当太阳完全升起,日军的骡马队按时抵达野猪沟时,等待他们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和冲天的火光……

消息传到小林少佐那里,他看着报告中“守卫全员玉碎,补给被劫,剩余弹药被毁”的字样,脸色铁青,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

“八嘎!是他们!一定是他们!”他咆哮着,心中却第一次升起了一丝寒意。这股躲进狼嚎峪的残兵,不仅没有被困死,反而伸出了如此锋利的爪子。这片看似绝境的原始森林,似乎正在成为他们最可怕的庇护所和狩猎场。

而此刻,叶青和她的小队,正背负着生存的希望,穿梭在返回狼嚎峪的密林之中。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身上,那张涂满油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雪原上盯紧了猎物的孤狼。

狼,已然归巢。而它的利齿,才刚刚沾上第一滴血。

野猪沟补给点被无声端掉的消息,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小林少佐的脸上。震怒过后,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绝非普通游击队能做到的。干净利落的格杀,精准的物资掠夺,临走时阴险致命的诡雷……这一切都指向那个传闻中已然坠崖身亡的“暗刃”指挥官,那个女人。

“叶……青……”小林在指挥部的昏暗灯光下,咀嚼着这个通过特殊渠道才获知的名字,眼神阴鸷。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并非一群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而是一头被逼入绝境、却磨利了爪牙,甚至开始反过来狩猎的猛兽。狼嚎峪,不是他们的坟墓,反而成了他们的巢穴和猎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小林下定决心,必须改变策略。单纯的封锁和零星搜索,只会被对方逐个击破,徒增伤亡。

“命令!”他猛地站起身,对肃立的副官和几位中队长说道,“第一,收缩外围搜索队,避免小股兵力过于深入狼嚎峪险要地带。第二,在狼嚎峪所有已知的、可能的出口要道,增建坚固的碉堡和火力点,配备重机枪和掷弹筒,形成一道紧密的封锁线!我要困死他们!”

“第三,”小林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狼嚎峪区域,“组织数支精干的‘猎杀小队’,每队配备两名以上经验丰富的丛林战老兵,加强自动火力和精准射手,由可靠的向导带领。他们的任务不是搜索,是猎杀!主动进入狼嚎峪,寻找并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尤其是那个叶青!”

“第四,向联队部申请,调派两名以上的狙击手过来。另外,加强对狼嚎峪区域的空中侦察频率,哪怕只是威慑!”

一道道命令传达下去,日军这台战争机器开始以另一种方式运转起来。很快,狼嚎峪周边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一种无形的绞索正在缓缓收紧。

……

狼嚎峪营地,成功夺取补给带来的振奋情绪尚未完全平复,新的危机感已然降临。

栓子和他手下的侦察员们最先察觉到变化。他们发现日军的小股巡逻队不再轻易进入狼嚎峪腹地,反而在一些关键的山口、河谷地带,开始有日军工兵和民工出现,伐木垒石,修建简易却坚固的碉堡。同时,他们也发现了更有经验、行动更诡秘的日军小股部队活动的痕迹,这些鬼子似乎更懂得利用山林掩护,追踪和反追踪的能力也更强。

“鬼子学精了。”栓子向叶青和赵旭日汇报时,脸色凝重,“他们在扎篱笆,还想放更凶的狗进来。”

叶青看着沙盘上被标注出的新建日军火力点和猎杀小队活动区域,眼神冰冷。小林的应对,在她的预料之中。困守,绝非长久之计,但盲目出击,正中鬼子下怀。

“我们的优势在于对地形的熟悉和机动灵活。”叶青分析道,“鬼子的碉堡修得再坚固,也是死的。他们的猎杀小队再精锐,在这茫茫林海里,也是瞎子,需要时间摸索。”

“你的意思是,利用时间差和空间差,在他们真正形成有效封锁和造成实质性威胁前,继续削弱他们?”周瑶立刻明白了叶青的想法。

“没错。”叶青的手指在沙盘上几个新建的日军碉堡和猎杀小队活动区域之间划过,“碉堡尚未完全成型,猎杀小队也需要时间熟悉环境和寻找我们。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一个更大胆,也更危险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清晰。这一次,目标不再是零星的补给点,而是日军的“猎杀小队”本身。她要反过来,猎杀这些猎人!

“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情报。”叶青看向栓子,“摸清这几支鬼子猎杀小队的人数、装备、活动规律,尤其是他们的指挥官特点和行进习惯。记住,只观察,不接触,绝对不能暴露。”

“明白!”栓子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也充满了挑战的兴奋。

接下来的几天,抗日团的侦察力量被发挥到极致。栓子将手下最得力的几个人分别派往不同方向,如同撒出去的蜘蛛网,严密监控着日军的动向。他们趴在潮湿的草丛里,悬挂在陡峭的崖壁上,忍受着蚊虫叮咬和恶劣天气,记录下每一支日军猎杀小队的细节。

情报陆续汇总回来。日军派出的猎杀小队共有三支,每支约十五人,配备一名曹长或军曹指挥,加强了一至两挺“歪把子”轻机枪和一名携带九七式狙击步枪的精准射手。他们行动谨慎,通常选择在清晨或黄昏时段活动,行进路线多变,但似乎对狼嚎峪深处某些特定区域,如水源地、视野开阔的制高点格外关注。

“他们在找我们的命脉。”叶青看着情报,冷冷道,“那就给他们一个‘命脉’。”

她选中了其中一支由名叫坂田的曹长指挥的猎杀小队。这支小队活动相对规律,且其指挥官坂田据观察性格略显急躁,求功心切。

叶青的计划是:在坂田小队经常活动的一片靠近溪流的林间空地,精心布置一个“营地”痕迹,并故意留下一条通往“营地”的、经过伪装的“安全”小径。而在这条小径的两侧,以及“营地”周围,布下真正的死亡陷阱。同时,她将亲自带领一支精锐分队,埋伏在陷阱区外围的有利位置,等待猎物入彀后,给予致命一击。

“这次行动,危险性很高。”赵旭日看着叶青,语气严肃,“鬼子这些猎杀小队不是善茬,又有狙击手。”

“我知道。”叶青平静地回答,“所以,必须一击必杀,不能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狙击手,交给我。”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众人想起她昔日“暗刃”指挥官的身份,想起她那神乎其技的枪法,心中稍安。

行动前夜,叶青仔细擦拭着手中那支从日军手中缴获、经过简单改造的三八式步枪。月光透过洞口缝隙,照在她专注而冰冷的侧脸上。周瑶走过来,默默地将几块最好的干粮和一小壶水放在她身边。

“活着回来。”周瑶轻声道。

叶青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第二天拂晓,山林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叶青带着精心挑选的二十名战士,其中包括栓子、老烟斗等骨干,悄然进入了预设的伏击区域。一切按计划进行,陷阱布置得天衣无缝,战士们如同石雕般隐没在丛林之中,连呼吸都调整到最轻缓。

等待是漫长的,也是煎熬的。阳光逐渐驱散雾气,林间恢复了鸟鸣虫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埋伏点的战士们肌肉开始僵硬,汗水浸湿了衣背。

临近中午,负责前方观察的栓子终于用极轻微的鸟鸣声传来了信号——鱼,上钩了!

透过枝叶的缝隙,叶青看到了那支日军猎杀小队。他们果然沿着那条被故意留下的“安全”小径,呈战斗队形,小心翼翼地摸了过来。领头的是一个身材粗壮的军曹,应该就是坂田。队伍中间,一个背着长枪、眼神锐利的士兵格外引人注目,正是那名狙击手。

叶青的呼吸平稳如常,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缓缓抬起了手中的步枪,准星牢牢套住了那个日军狙击手的头部。猎杀,即将开始。这一次,她要让小林明白,谁,才是这片黑暗森林里,真正的猎人。

坂田小队踏入陷阱区,林间的鸟鸣不知何时已然停歇,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日军士兵皮靴小心翼翼踩在腐殖层上的细微声响。

叶青的呼吸平稳得如同山岩,透过三八式步枪的机械瞄具,那个日军狙击手略显警惕的面孔清晰可见。对方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锐利的目光扫过叶青潜伏的大致方向。但叶青伪装得极好,整个人几乎与身下的岩石和周围的灌木融为一体,纹丝不动。

坂田曹长打了个手势,队伍再次缓慢前行,最前面的两名尖兵已经接近了那个伪装的“营地”边缘。

就是现在!

“咔吧!”一声轻微的脆响,走在最前面的日军尖兵脚下一软,看似坚实的覆盖层塌陷下去,露出底下削尖的竹签!惨叫声尚未出口,侧面一根被藤蔓强力拉弯的树干猛然弹回,带着呼啸的风声横扫过来,直接将另一名尖兵和紧随其后的一名日军士兵撞得骨断筋折,倒飞出去!

“敌袭!”坂田反应极快,嘶吼着趴倒在地,手中的百式冲锋枪朝着四周盲目扫射。

几乎在陷阱发动的同一瞬间,叶青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并不算响亮的枪声在林中回荡。远处,那个刚刚找到掩体、正准备架起狙击步枪的日军狙击手,钢盔上猛地溅起一朵血花,一声未吭便扑倒在地。

枪声就是命令!

“打!”叶青清冷的声音响起。

埋伏在四周的抗日团战士们骤然开火!精准而密集的子弹从各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射来,瞬间又将三四名暴露在外的日军士兵打倒。栓子和其他几名擅长弓箭的战士,则用淬毒的箭矢悄无声息地解决着试图从侧翼包抄的敌人。

坂田小队被打懵了。他们陷入了精心布置的火力交叉网和死亡陷阱之中,连敌人的确切位置都难以判断。不断有士兵踩中绊索,触发吊起的尖木桩或者深坑;试图寻找掩体的,往往刚躲到树后,就被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冷枪击毙。

“八嘎!稳住!机枪!机枪手!”坂田躲在一条浅沟里,声嘶力竭地喊道。

幸存的日军机枪手刚把“歪把子”架起来,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老烟斗从侧翼扔出的一枚手榴弹,就精准地落在了他身边。

“轰!”爆炸掀起的泥土和碎木将机枪工事连同里面的射手一同埋葬。

战斗呈现出一边倒的屠杀态势。叶青的计划完美地发挥了作用,地利、陷阱和先手优势被利用到了极致。她本人则如同幽灵般在预设的狙击阵位间移动,每一次短暂的停顿,都伴随着一声枪响和一名试图组织抵抗的日军军曹或老兵的殒命。她专门猎杀敌人的指挥节点和威胁最大的目标。

坂田看着身边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一个个倒下,眼睛血红,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知道中了埋伏,而且对手远比想象的还要狡猾和凶狠。

“撤退!向西边突围!”坂田绝望地喊道,试图带领残存的四五名士兵冲出一个缺口。

然而,西边正是叶青预留的“生路”,也是一条通往更密集陷阱区的绝路。

当坂田和最后两名士兵侥幸冲过一片看似安全的灌木丛时,脚下猛地一空,三人齐齐落入一个底部插满削尖树枝的深坑,凄厉的惨嚎声响彻林间,随即戛然而止。

枪声渐渐停息。林间空地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硝烟和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检查战场,补枪,收集所有能用的武器弹药!动作快!”叶青从潜伏点站起身,声音依旧冷静,但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右腿传来的剧痛让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刚才高强度的移动和狙击,对她尚未痊愈的伤腿是极大的负担。

战士们迅速行动,熟练地打扫战场。这支日军猎杀小队装备精良,除了损坏的机枪,又缴获了一支完好的狙击步枪、数支冲锋枪和大量弹药,以及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和药品。

“营长,全部解决,十五个,一个不少。”栓子跑来汇报,脸上带着胜利的兴奋,但看到叶青微微踉跄了一下,连忙伸手想扶。

叶青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清理痕迹,把我们留下的弹壳和脚印处理掉,布置几个小的迷惑性陷阱,然后撤退。”

队伍带着丰厚的战利品,迅速而有序地消失在狼嚎峪深处,只留下满地日军尸体和一片狼藉的陷阱区,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

“纳尼?!坂田小队……全体玉碎?!”小林少佐接到消息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支精心挑选、装备加强的猎杀小队,进入狼嚎峪不到一天,竟然连求救信号都没能发出就全军覆没?这怎么可能?!

报告的军官脸色惨白:“现场……现场极其惨烈,大部分帝国士兵死于陷阱和精准狙击,对方……对方几乎没有付出代价。”

小林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一股冰冷的无力感攫住了他。封锁,似乎困不住他们;主动猎杀,反而被对方反猎杀!那个叶青……她就像这片原始森林孕育出的鬼魅,利用着每一寸土地,每一次阴影。

“命令……”小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所有猎杀小队暂时撤回封锁线!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再轻易进入狼嚎峪腹地!向联队部再次紧急申请增援,我们需要更多的兵力,更多的特种作战人员!”

他第一次对自己能否完成剿灭任务产生了深刻的怀疑。狼嚎峪,这片被标注在地图上的绿色区域,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而此刻,返回营地的叶青,在踏入相对安全的洞穴后,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倚靠着岩壁才没有倒下。右腿的伤口因为过度劳累和潮湿环境,已经红肿发烫,剧痛一阵阵袭来。

“叶青!”周瑶惊呼一声,和卫生员连忙上前扶住她。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叶青声音微弱,想要推开她们,却发现自己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周瑶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明显不对劲的右腿,心中一紧。“快!扶她躺下!检查伤口!”

当绷带被解开,看到那红肿不堪、甚至有些地方开始渗出血水的伤口时,周瑶倒吸一口凉气。卫生员赶紧进行清创和重新包扎,脸色凝重。

“伤口感染了,而且有恶化的趋势。必须绝对静养,不能再剧烈活动了!”卫生员语气严肃。

叶青闭着眼睛,任由他们处理,没有反驳。连续的战斗和谋划,以及身体上的伤痛,确实已经达到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赵旭日闻讯赶来,看着叶青虚弱的样子,眉头紧锁。“你做得已经够多了,接下来,好好养伤。外面的事情,有我们。”

叶青缓缓睁开眼,目光依旧锐利,只是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鬼子……暂时不敢进来了……但封锁……还在……我们不能停……”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意思明确。短暂的胜利只是赢得了喘息之机,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

周瑶握住她冰凉的手,坚定地说:“我们知道。但你必须先好起来。你是我们的‘暗刃’,刀锋若折了,还如何杀敌?”

叶青看着她,又看了看周围战士们关切的眼神,终于不再坚持,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需要时间恢复。而抗日团,也需要在这段难得的平静期里,积蓄力量,磨砺爪牙,等待着下一次,亮出更加致命的锋刃。狼嚎峪的寂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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