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舟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落在沐颜汐的脖颈处。
那里，衣领稍微敞开了一点，隐约能看到一道已经淡去、却依然能分辨出的、斜向的旧疤痕。
那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
还是……？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艰涩地滚动了一下。
沐颜汐顺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语气依旧平淡：“以前不小心碰的。” 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她顿了顿，看着沈亦舟的眼睛，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郑重：“沈少东家，关于镇上的流言蜚语……我很抱歉，连累了你和客来香的名声。”
沈亦舟的心猛地一揪！
她道歉？
她凭什么道歉？！
该道歉的是那些造谣生事、吸她血还往她身上泼脏水的畜生！
“不是你的错！”沈亦舟脱口而出，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急促，“那些混账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客来香行得正坐得直，经得起查验！”
沐颜汐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丝极淡的、带着点安抚意味的笑容：“我知道少东家明事理。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清醒到近乎冷酷的理智，“这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唾沫星子淹死人，不是一句‘不信’就能挡住的。”
她看着沈亦舟，眼神坦荡而平静：“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合作赚钱，却忘了自己这重‘有夫之妇’的身份，在镇上抛头露面，确实容易惹人非议，平白给你添麻烦。”
她将手里的方子又往前递了递：“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客来香的长远名声，以后新方子我会写好，劳烦您派人来取。酒楼这边……我就不便再来了。胖师傅他们如果遇到什么实在解决不了的难题，或者少东家您对经营有什么新的想法，随时可以差人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不再来了？
只靠书信（方子）联系？
鲜少见面？
沈亦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反对声在他脑子里炸开！
不行！
客来香离不开她！
那些新点子，那些对客人心理精准的把握，那些化腐朽为神奇的管理手段……没有她坐镇，客来香还能维持多久的热度？
还能不能压住望江楼的反扑？
更重要的是……他习惯了每天跟她斗几句嘴，习惯了她神采飞扬地讲述她的“饥饿营销”、“会员制度”，习惯了看她因为一个成功点子而眼睛发亮的样子……
那让这枯燥的经商生活，充满了鲜活的气息和挑战的乐趣。
她走了，这客来香，这镇子，还有什么意思？
“不行！”沈亦舟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喊出来。
但话到嘴边，看着沐颜汐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疏离的脸，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认命般的清醒，他所有的冲动都被生生压了回去。
他想到了报告里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想到了那个叫谢澜之的“夫君”，想到了那两个曾经视她如仇寇、如今却饿得形销骨立的孩子，想到了那吃人的谢家……
她身上的枷锁已经够重了！
他若再坚持让她留在风口浪尖，岂不是把她往更深的火坑里推？
这世道，一句“不守妇道”的流言，真的能逼死一个女人！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滚烫的棉花，最终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好。”
沐颜汐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早有预料。
她将方子塞进沈亦舟有些僵硬的手里，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带着点释然，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落寞：“少东家，多谢你这段时间的信任和照顾。合作……愉快。” 她用了最初见面时，他嘲讽她时说的话。
沈亦舟捏着那几张还带着墨香的纸，只觉得重逾千斤。
他看着沐颜汐转身，那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一步步朝着巷口的光亮处走去，仿佛要走出他的视线，走出这刚刚因她而焕发生机的客来香。
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瞬间扩大成了无边的空洞和酸涩。
像是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这感觉……是什么？
仅仅是对她能力的认可和欣赏吗？
似乎……又不全是。
沐颜汐并没有立刻离开客来香。
她还有件事要做。
她径直来到后厨旁边那个她临时用来“开会”的小隔间。
里面有一块她用锅底灰涂黑的小木板，充当“黑板”。
上面还残留着她昨天画给胖师傅看的“会员积分兑换流程图”。
沐颜汐拿起一块湿布，开始用力地擦拭黑板。
锅底灰混合着水，变成一道道浑浊的水痕流下，那些清晰的线条和文字渐渐模糊、消失。
沈亦舟不知何时跟了进来，默默地站在门口，看着她专注地擦着黑板。
夕阳的光线透过小窗，给她单薄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暖金，也照着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她擦得很用力，仿佛要擦掉的不仅仅是墨痕，还有过去这一个多月在这里留下的所有痕迹和……牵绊。
“其实……”沈亦舟的声音有些干涩地响起，打破了沉默，“你不必如此。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沈亦舟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客来香更不怕查！你在这里，没人敢当面说什么！”
沐颜汐的动作没有停，依旧用力地擦着，直到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不见，露出下面粗糙的木板原色。
她才放下湿布，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少东家，”她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您酒楼缺的是厨子，是跑堂，是能把您的生意越做越大的能人。但唯独不缺的，就是一个引人非议、让您陷入流言漩涡的‘戏子’。”
“戏子”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沈亦舟心上！
她把自己定位得如此清晰，如此卑微，却又如此……一针见血！
“我沐颜汐，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站在这里当靶子，”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在此之前，任何不必要的麻烦，我都不想沾惹。包括……连累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