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强大，不是沈家财富堆砌出的骄矜，也不是柳家式微门楣强撑的傲慢。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自身价值的绝对笃定！一种无需依附任何人、任何规则也能傲然屹立的强大！
林月竹活了四十多年，见过无数女子。
温婉贤淑的，工于心计的，怯懦依附的，甚至也有少数像她一样试图掌控一切的……却从未见过这样的！
这样……离经叛道，却又强大得让人心惊胆战的！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大半辈子奉为圭臬、用来衡量一切、掌控一切的东西，在这个女子面前，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如此……脆弱可笑？
更让她感到恐惧和……羞耻的是，在这荒谬和震惊的浪潮之下，她的心底深处，竟悄然滋生出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她本能压制的……震动？
那是一种对“强大”本身最原始的、近乎本能的……悸动？
她林月竹，何尝不是个慕强之人？
否则，她也不会在沈府内宅倾轧中步步为营，最终掌控一切。
她欣赏能力，欣赏手腕，欣赏能在规则内做到极致的人。
可眼前这个沐颜汐，她根本……不屑于规则！
她直接跳出了规则，用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存在！
这种颠覆性的冲击，让林月竹精心维持的冰冷外壳，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
她脸上那刻意维持的高傲和鄙夷，如同融化的冰面，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种被强行压制住的、极其复杂的茫然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审视。
她看着沐颜汐，第一次，不再是居高临下的俯视，而是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平等的……探究。
沐颜汐敏锐地捕捉到了林月竹眼神的变化。
那瞬间的僵硬，眼底深处翻涌的震惊、茫然，以及那几乎微不可察的、一丝丝松动……这反应，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按照她对这个时代、对这种世家主母的认知，林月竹此刻的反应，应该是更加激烈的愤怒，是拍案而起，是厉声斥责，是动用一切力量将她彻底碾碎才对。
可她没有。
她竟然在……思考？在反思？
沐颜汐端起自己面前微凉的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的温润。
这个林月竹，倒真不是她最初以为的那种完全无脑、只知拿门第规矩压人的刻板妇人。
她有自己的逻辑，有她的生存之道，甚至……可能还有一丝被这个时代深深压抑的、属于她自己的“强”。
只可惜，她的“强”，被框死在了一本名为“世家规矩”的厚书里。
她习惯了按照规定的格式行事，习惯了用这套格式去衡量和要求所有人。
所以当遇到自己这种完全“超纲”的存在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错愕，是排斥，是本能地将其归为“异端”。
但此刻，在最初的震惊和羞辱过后，她似乎……开始尝试去“理解”这个“异端”了？
这倒是……有点意思。
不过，有意思归有意思，沐颜汐很清楚自己的立场。
她不是来给林月竹上思想启蒙课的，更不是来讨好未来婆母的。
恰恰相反。
她今天之所以选择如此强硬、如此不留情面地撕开林月竹的“规矩”外衣，就是要立威！
就是要让林月竹，以及所有可能轻视她的人，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沐颜汐，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的腰杆，自己撑得起！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尤其是面对林月竹这样掌控欲极强的世家主母，一旦她表现出丝毫软弱，流露出半分讨好和祈求的姿态，那么等待她的，将是无休止的折辱、打压和试图将她彻底改造成“合格提线木偶”的驯化！
她不想改变林月竹根深蒂固的思维，那不现实，也没必要。
她只求一点：井水不犯河水。你守你的沈府规矩，我过我的自在日子。别来烦我，更别试图把你们那套枷锁套在我脖子上。
当然，如果能因此替沈亦舟那个傻小子争取到一丝丝来自他母亲的理解，让他未来的路少一点来自家族的阻力，那也算意外之喜。
她虽不愿参与沈家的内斗，但终究……看不得他独自一人，撞得头破血流。
“沈夫人，”沐颜汐放下茶盏，打破了小厅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不再像刚才那般锋芒毕露，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茶凉了，我让人换一壶新的。”
她没有道歉，没有解释，没有试图缓和关系。
只是用最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将话题从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中拉了回来。
仿佛刚才那些足以掀翻屋顶的话，从未说过。
林月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沐颜汐这突如其来的“平常”，反而让她紧绷的神经更加无所适从。
她看着沐颜汐起身，走向门口，低声对守在门外的楚无妄吩咐了什么。
那姿态，自然从容，仿佛刚才那个言辞锋利、气场逼人的女子，只是她的幻觉。
一股强烈的憋闷感再次涌上林月竹心头。
她习惯了掌控对话的节奏，习惯了别人在她面前战战兢兢、揣摩上意。
可在这个沐颜汐面前，她感觉自己像被无形的线牵着走，完全跟不上对方的步调！
对方想掀桌子就掀桌子，想收场就收场，根本不在乎她的反应！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斥责她的狂妄，想重申沈家的规矩，想警告她离自己儿子远点……可话到嘴边，却觉得无比苍白无力。
刚才那番交锋，已经将她所有能拿得出手的“武器”都击得粉碎。
再重复那些话，不过是自取其辱。
最终，她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其干涩、带着浓浓疲惫的：“不必了。”
沐颜汐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神平静，带着询问。
林月竹避开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上。
那清澈的茶汤，映出她此刻有些灰败的脸色。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像是带着千斤重担，压得她胸口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