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只有拉车的马儿不耐烦的响鼻，以及楚无妄那纹丝不动、仿佛入定了的背影。
苏岑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眼前都有些发黑。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那上好的苏绣几乎要被他揉烂！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阿福！” 他厉声喝道，“去！给本公子记下那辆破车的特征！本公子倒要看看，是哪路不开眼的混账东西！”
最终，还是苏岑自己的仆从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加上用上好的锦缎铺地、昂贵的木料垫轮，才勉强将那辆沉重的华贵马车从泥坑里弄了出来。
车轮转动，带着一身甩不掉的泥点，驶离了那片洼地。
只是那月白锦袍的公子坐在车厢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时不时撩开车帘向后张望，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盯着后方那辆慢悠悠跟上来的青篷马车。
接下来的两天，官道上便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一辆华贵耀眼的马车在前，一辆半新不旧的青篷马车在后，两车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华贵马车时而加速，时而减速，似乎想甩掉后面的尾巴，又似乎想引诱对方上前。
然而，青篷马车始终我行我素，按照自己的节奏行驶，既不追赶，也不避让，仿佛前面的只是路上一颗会移动的、比较闪亮的石头。
苏岑的耐心被彻底耗尽了。
第三天晌午，在一处开阔的河滩旁，华贵马车猛地停下，横在了官道中央，彻底挡住了去路。
苏岑在仆从的搀扶下，踩着铺在地上的锦缎，再次踏足“肮脏”的土地。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纤尘不染的衣袍，确保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这才深吸一口气（依旧用丝帕捂着口鼻），迈着矜持而倨傲的步子，朝着被迫停下的青篷马车走去。
沈亦舟一脸不耐地掀开车帘跳了下来，挡在车门前，双臂环抱，斜睨着这个阴魂不散的“孔雀”，语气不善：“喂！好狗不挡道！你到底想干嘛？”
苏岑被他那粗俗的比喻气得一个趔趄，漂亮的脸蛋又涨红了。
他强压下怒火，努力维持着世家公子的风仪（虽然此刻看起来更像一只炸毛的漂亮猫），挺直了脊背，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意味：
“尔等竖子听好了！本公子乃江南苏氏嫡子，苏岑！” 他特意加重了“江南苏氏”四个字，仿佛这四个字是能砸死人的金字招牌，“前日尔等对吾不敬，吾念尔等乡野村夫，见识浅薄，不予深究！然，尔等竟敢一路尾随！是何居心？速速报上名来，向本公子赔礼道歉！否则……” 他后面威胁的话还没想好，一时卡壳。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笑声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苏岑的脸瞬间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他……他居然被人嘲笑了？！
车帘被一只纤细的手掀开，沐颜汐探出身。
她没看气得发抖的苏岑，目光落在沈亦舟身上，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亦舟，让让，挡着路了。” 她看向苏岑，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孩子，“苏公子，前路宽阔，何故自阻？”
她的声音清泠平静，没有半分敬畏，也没有丝毫鄙夷，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苏岑被她这平静的目光看得一窒，准备好的所有质问和斥责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引以为傲的家世名号，在她眼里，似乎还不如路边的一颗石子有分量？
“我……本公子……” 苏岑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尔等为何一路跟着本公子？” 这话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底气不足。
沐颜汐微微挑眉，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莫名其妙：“苏公子，官道是朝廷修的，非你苏家私有。何来‘跟着’一说？” 她顿了顿，看着苏岑那张憋屈又茫然的脸，补充了一句，“况且，你挡在我们前面，走得慢，我们自然要‘跟’上。”
“噗！” 这次是沈亦舟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立刻收到沐颜汐一记淡淡的眼刀，赶紧捂住了嘴，肩膀却还在可疑地耸动。
苏岑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苏岑！江南第一世家捧在手心的珍宝！竟然被人嫌弃……走得慢？！挡路？！
巨大的羞愤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指着沐颜汐，指尖都在发抖：“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他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何曾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噎得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一直抱着剑、如同隐形人般站在车辕上的楚无妄，终于有了动作。
他跳下车，动作无声无息。
他没有看苏岑，只是走到那辆横在路中央的华贵马车旁，伸出两根手指，在沉重的车辕处看似随意地一拨一抬——
那辆需要五六个人合力才能推动的马车，竟然被他单手、轻描淡写地挪开了尺许，让出了一条足够青篷马车通行的道路！
整个过程，楚无妄连呼吸都没乱一下，仿佛只是拂开了一片落叶。
苏岑和他身后的仆从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看着楚无妄那冷漠平静的脸，再看看那被轻易挪开的沉重马车，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楚无妄挪开车，看都没看石化当场的苏岑，径直走回自己的马车旁，重新抱起剑，对着车厢内言简意赅：“路通。”
沐颜汐点点头，对还在气鼓鼓的沈亦舟道：“上车，走了。”
沈亦舟得意地冲着呆若木鸡的苏岑做了个鬼脸，麻溜地爬上车。
青篷马车再次启动，毫不留恋地从苏岑那辆挪开的马车旁驶过，扬长而去。
苏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河风吹动他月白的衣袂，阳光落在他精致的脸上，却驱不散他周身那股巨大的、名为“被彻底无视”的萧瑟和茫然。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家世、容貌、财富，在那个女人和那两个古怪的男人面前，似乎都……一文不值？
“公……公子？” 仆从阿福小心翼翼地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