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只陶碗脱离托盘、开始下坠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无限拉长、扭曲。
深褐色的药汁从碗中泼洒出来,在空中凝成一道绝望的弧线,每一滴飞溅的液体都清晰可见,反射着昏黄跳动的烛光,如同碎裂的琥珀。陶碗自身则缓慢地旋转着,带着一种必然毁灭的优雅,朝向坚硬的地面坠去。下一刻,就将是瓷器粉身碎骨的爆裂巨响,足以刺破深夜的寂静,惊醒整个司马府,将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努力、整个家族的命运,彻底炸得粉碎!
司马懿的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极致的恐惧没有让他瘫软,反而像一桶冰水混合着烈火,瞬间灌入他的四肢百骸!在他大脑做出明确指令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凭借着一种超越思考的、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本能,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力量!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气流声。
他原本僵在半空、伸向水壶的手臂,如同强弓劲弩般射出,猛地改变方向,不是挡向药碗,而是整个人从病榻上扑了出去!他的动作完全不像一个瘫痪数日的病人,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决绝和狼狈!
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他全然不顾,在落地的瞬间,用那床厚重的、浸染着药味的棉被的一角,向着药碗坠落的下方猛地一兜!
“噗——!”
一声闷响!并非清脆的碎裂,而是沉重织物与瓷器、药汁碰撞发出的、被极大削弱了的、混沌的钝响!
陶碗砸在厚厚的棉被上,依旧裂开了,但巨大的冲击力被缓冲,没有飞溅开来,只是将裂纹和滚烫的药汁大部分闷在了被子里。只有少许药汁从被缝中溅出,洒在青石地板上,留下几滩深色的、冒着热气的污渍。
几乎在同一时刻!
就在秋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彻底呆滞、微张的嘴即将发出第一声不受控制的尖叫的刹那——
另一道黑影,如同从地府中窜出的幽灵,无声而迅猛地袭至她的面前!
是司马懿!他在扑救药碗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然借力,身体如同扑食的猎豹般弹起!那只刚刚还“瘫痪”无力、伸向水壶的手,此刻却化作冰冷的铁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地捂住了秋禾的口鼻!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颌骨捏碎!
“唔——!!!”秋禾所有的惊恐尖叫,都被这只冰冷、带着药味和尘土气息的手,无情地堵回了喉咙深处,化为一声模糊不清、绝望至极的呜咽。
她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里倒映着司马懿的脸。那张脸近在咫尺,不再是平日里的沉静俊朗,更不是片刻前的憔悴病容,而是扭曲着,布满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意!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疯狂,只有一种绝对的、非人的冷静的残忍,仿佛不是在看待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在处理一件必须被清除的障碍物。
恐惧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秋禾的四肢百骸,让她浑身瘫软。但她求生的本能仍在,开始拼命挣扎。双手无力地抓挠着司马懿的手臂,双腿乱蹬,踢到了门板,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却像一把重锤,敲醒了司马懿脑中最后一丝因肾上腺素带来的混乱。
不能有任何声音!
不能引来任何人!
这个念头如同最终的判决,在他心中轰然落定。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怜悯,在家族存亡的天平面前,轻如尘埃。
他不再仅仅是捂住她的嘴,而是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将她死死地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彻底禁锢她的行动。他的手臂如同铁箍般收紧,压迫着她的气管,切断她所有的空气来源。
秋禾的挣扎从剧烈变得微弱。她的眼睛开始翻白,抓挠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被扼断的“咯咯”声。那声音微弱,却如同尖针,刺入司马懿的耳膜。她的目光里,最初的震惊和恐惧,逐渐被一种无法理解的、深深的痛苦和哀求所取代,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滚烫地滴在司马懿的手背上。
那滴泪,仿佛带着灼伤灵魂的温度。
司马懿的心神,在这一刻,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动。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对他抱有善意、甚至因关心他而前来送药的、无辜的生命。
但就在这颤动发生的同一微秒,他的眼前仿佛闪过了父亲司马防沉重忧虑的目光,闪过了曹操使者郭诚那双鹰隼般审视的眼睛,闪过了司马府高耸的门楣,闪过了“欺君罔法、灭族之祸”这八个血淋淋的大字!
不能心软!
必须灭口!
这冰冷的意志,如同最终的程序,覆盖了一切软弱的情绪。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波动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坚硬的、冰冷的黑暗。他手臂上的力量,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决绝地、稳定地、持续地施加下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
秋禾最后一点细微的挣扎也停止了。那双原本充满生机和怯懦的眼睛,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空洞、死寂,凝固着最后的惊恐与哀求。她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不再有任何声息。
一切重归死寂。
只有司马懿自己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充斥着药味、死亡气息和冰冷杀意的房间里,剧烈地起伏着。他依旧保持着那个禁锢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刚刚完成杀戮的冰冷雕像。
司马懿缓缓地、仿佛极其艰难地,松开了那只依旧捂在秋禾口鼻上的手。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僵硬麻木,微微颤抖着。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手,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滴泪水的触感和温度,但他感觉到的,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沉重。仿佛那不是他的手,而是一件刚刚染上了无形之血的、冰冷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