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从地图上看，联合军的骑兵装甲部队只是封锁住了闪电河沿岸，并未形成一个有效的包围圈。
但如果结合此刻察哈尔方面军后勤短缺与草原上大雪的天气，日军第5师团与第25师团已经在事实上陷入了死地，这漫天的风雪与草原贫瘠的物产就是一片吞噬生命的陷阱。
先锋军甚至不需要动用枪炮，光是围困，就能够把日军给活活饿死冻死，突围没有任何意义，固守待援还能够有一线生机。
但板垣征四郎也清楚，向关东军求援也是一条希望渺茫的死路。
最近的援兵，无论是热河方向的驻军还是紧急动员的部队，都在两百公里开外。
在这大雪初停、道路泥泞的时节，机械化程度不高的日军援军要跨越这段距离，需要时间，更需要运气——不被无处不在的先锋军袭扰，不被恶劣天气再次阻挡的运气。
他强迫自己进行冷酷的推演：如果先锋军此刻不立即发动总攻，只是继续保持高压围困，同时也没有进行有效的阻击、迟滞甚至歼灭远道而来的援军……
那么，独石口和沽源的两支疲惫之师，依靠最后的存粮和弹药，凭借对死亡的本能恐惧和对皇军荣誉的坚持，或许……真的能像石头缝里的杂草一样，硬生生熬到援兵抵达边缘的那一刻？
这个想法极为荒谬，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的可能性。
然而，当参谋长将一份仓促统计的物资清单放在他面前时，板垣心中那点侥幸的火苗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了。
清单上的数字触目惊心，尤其是第五师团所拥有的存粮，由于大雪的阻隔，物资运输的效率大大降低，导致前线的粮食现在只能支撑三天了！
士兵们可以勒紧裤腰带，可以啃食最后一点干硬的饭团，甚至可以宰杀驮马……
但独石口聚集了太多部队，太多张等着吃饭的嘴！这个数字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
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惊和冷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也许，一场激烈的决战，反而是一种解脱？
在战斗中迅速消耗掉这些多余的生命和物资，总好过在饥饿和绝望中，看着整支部队的士气和战斗力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消融殆尽。
玉碎于冲锋的路上，总好过饿毙于冰冷的战壕。
他甚至开始隐隐期盼着先锋的总攻早点到来，用钢铁与火焰来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也结束他内心的煎熬。
司令部里气氛凝重，参谋们屏息等待着预料中的炮火轰鸣和空中呼啸。
板垣也站在观察口，眼神复杂地望向独石口方向灰蒙蒙的天空，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炮声。
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毁灭的烈焰。
天空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不是俯冲轰炸机那种尖锐的嘶吼，而是运输机较为平稳的嗡嗡声。
几架体型较大的运输机出现在云层下方，飞得不高不低，正掠过独石口日军阵地的上空。
“敌机！防空……”有参谋下意识地喊出声，但随即声音卡住了。
没有炸弹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从机舱尾部倾泻而出的、如同冬日大雪般的白色纸片！
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在寒冷的北风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覆盖了整个独石口日军阵地，甚至有一部分随风飘到了靠近前线的指挥部附近。
“传单？！是支那军的宣传品！”一名参谋失声叫道，语气中充满了错愕和一种被轻视的愤怒。
板垣征四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比窗外的冻土还要冰冷。他猛地推开观察口的挡板，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也卷进了几张飘落的纸片。他伸手抓住一张。
纸张粗糙，印刷却异常清晰。上面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几行简洁却足以致命的文字，配着极具冲击力的简单图画：
正面巨大的日文标题，血一样刺眼：
“大滩镇已经被我军占领，第五师团的勇士们，你们的存粮还能支撑几天？”
下方是一幅简笔画：一个骨瘦如柴的日军士兵，绝望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饭盒，背景是冰雪覆盖的战壕。
背面同样是日文：
“关东军的援兵远在200公里之外，风雪泥泞，他们自身难保！”
配图：一辆陷入泥潭的日军卡车和坦克，周围是象征游击队袭击的枪口火光。
“停止无谓的抵抗！先锋军保证投降者生命安全！”
“想想家乡的亲人，别为军部的野心白白饿死、冻死在异国他乡！”
每一句话，都像冰冷的锥子，精准无比地刺向日军士兵此刻最脆弱的神经！
板垣征四郎的手指死死捏着传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薄薄的纸张几乎被他攥烂。
他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外面的寒风更甚。这不是炮弹，却比炮弹更致命！
它不需要摧毁肉体，它直接攻击的是军队赖以生存的支柱——士气！
“八嘎呀路！”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里挤出。
他眼睁睁看着阵地上，一些意志早已动摇的士兵，正偷偷地捡起地上的传单，塞进怀里，或是躲在战壕角落急切地阅读。军官们的呵斥声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先锋军这一手，比直接发动进攻更狠毒，更致命！他们要用绝望和饥饿，从内部彻底瓦解他的部队！
板垣征四郎猛地转身，眼中布满了血丝，对着惊恐的参谋们嘶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命令所有部队！严禁拾取、传阅敌军传单！违令者，军法从事！
组织巡逻队，立刻！马上！把地上这些该死的纸片，一张不剩地给我烧掉！烧掉！”
他知道这命令可能收效甚微。饥饿的眼睛会寻找任何一丝信息的稻草。
恐慌和绝望的情绪，一旦如同瘟疫般在密闭的战壕里蔓延开来，靠枪毙几个人，是绝对止不住的。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那支撑着第五师团最后防线的无形支柱，正在这漫天飘落的纸片中，逐渐发出了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