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都是扎根在淮城的,对各处自是熟络,知道李昭一行人住在何处,也轮班盯着是否有异动,直到看到顾源被从仓房中带出来,且去了客栈,李世峰彻底慌了。
他不知道李氏有没有对顾源提及曾让他做过什么,李氏是不知道杀顾崇山这事儿,但便是偷盗这事儿被查……府衙的人若是让他拿出脏银,他可如何是好?想到之前听人说过府衙中的各类刑具,李世峰即刻便想招供,不问都会说的那种。
可这个顾虑李世峰不能说出来,若是只与他有关,那几人杀了他便是了,哪怕还牵连着另一个护院,也无人会手下留情。
李世峰知道他没时间多想,既然带到客栈了,顾源又是个没脑子的,若是真知道点什么……
于是,李世峰只能与其他人说顾源在没有被抓之前,找他质问过,那时顾源便已经怀疑过他,准确讲是怀疑到别院的那位护院首领,至于因何怀疑?李世峰说他当时惊慌得不行,没有细问,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将这小子灭口。
偏这一日天快黑时,曾有衙役突然赶到别院中问了问这位首领:别院护院与城中宅子中的护院有没有渊源?谁和谁认得?那边宅子究竟有多少护院?你当初认尸时,可会又错漏?
首领应付过去后,心中不安,偷着进了城。
这时再听了李世峰的胡言乱语,那首领未曾有片刻质疑,即刻着手安排灭口的事。
那一刻李世峰想得是:心大是真好啊。
其实真说他们能在顾宅中找到大量金银,好几个人早便离开了,可从李世峰那里要来的,分了分也没多少,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们都觉着这事儿眼看着便要翻篇了,真的便像是李世峰事前说的那般,官府只会严查与顾崇山有往来的,与盐务相关的人,而他们可以继续欺负欺负李世峰,多少也得再弄些银子……
而眼下安稳日子便要没了,这些人也来不及多想,都觉着李世峰说的对,在顾源来不及说什么的时候杀了他,即便说了什么也不怕,客栈中有几人?他们很容易便知道了,都杀了便是!
顾家别院离城门并不远,护院首领这一趟还带了几名曾经的山匪部下,倒不是他有先见之明,而是之前被衙役问的心里发慌,再偷偷出来,总觉着带几个人心里踏实。
只不过他们议事的时候,这几个人在外间喝酒吃肉,而后首领对这几人谎称顾源为了邀功,将他们护院推了出去,若是任由顾源胡说八道,他们这些人,轻的是牢狱之灾,重的便要被砍头。
当初想要去顾宅弄金银的事后,这位首领怕人多分的少,没有知会手下这几个,眼下需要卖命了,他便将这几人叫上了。
顾源平日里在别院的人缘便不好,常被护院这些人欺负,他若是选择这个时候报复确实说得通,再配合衙门突然跑来问话,这些护院便也就都信了。
这些护院身上功夫不弱,且目标是顾源,也就是玩命朝楼上冲,魏世应对的便是这些人,而留在一楼与魏然李昭他们打在一处的,都是曾去顾宅行凶的人,那个领头人便是别院护院首领,也是别院护院中功夫最好的一个。
李世峰的功夫也不弱,他这些年没少干飞檐走壁偷盗之事,全因沾上了一个赌字,生意也并非真的不会做,不过是挣得没有花出去的多,可不管他如何折腾,身上的功夫却没有撂下。
剩下的那几人,顾宅护院的功夫自是不必说,找来的其家的护院也都是顶尖的,当初在顾宅行凶之后,若不是赶上大白天,几人也不至于那么慌乱,李世峰想到了事后的方方面面,连留顾宅护院守住门口,万一有人来方便应对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在脑子里将银子换做银票。
但这也是李世峰觉着考虑到的,还有很多细节,他也是事后才想到。
比如李世峰原本没有午休的习惯,偏那一日上午便将要处理的事都处理完了,他觉着外面冷,不想出城回别院,想着下午将屋子烧的暖暖的睡一觉,便命人去将后院院门上了锁。
后院上锁这件事,事前是被写在计划中的,但执行的时候……没人记得。
比如,他们去顾宅的时候,属于是有先有后,可离开的时候可是一涌而出,好巧不巧的,天冷,街上没人……
李世峰事后还是有些后怕的,他觉着这次是天都在帮他,虽说不算成功,但若是再有一次机会……然后人生便谢幕了。
天会帮,也会收。
……
李氏怎会知道这些内幕?只凭顾源问出来的话,李氏脑子转了半天,也想不出李世峰要杀顾源的缘由,即便不想分银子,也无需杀人呀,只看眼下顾家的境况,不分她也没法子。
顾源见李氏被他摇晃着,神情依旧疑惑,便有些没有底气,可刚刚他可是亲眼见到李世峰和那几名护院了,别管喘不喘气,尤其是那几名护院,那时候可是刀刀捅向他。
“你除了让李世峰偷银子,还让他做了什么?”顾源咬牙切齿的问。
李氏恐慌的转头看了看,哪里看得到梁文亭在门外偷听?屋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李氏眼下的脑子也想不到门外的事,眼见四周无人,便颤着声音说:“我真的只是让他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偷盗些银子而已……”
顾源怒目圆睁:“到这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只是去拿银子,他为何要杀我?”
李氏也很迷茫:“我嘱咐他不要拿太多,少了那么一点银子,顾明他们只能吃哑巴亏,不会报官的,官府不可能知道……他们怎会将你带到这里来?”
顾源觉着自己快疯了,像是也不会问别的,低吼着又问一遍:“若只是这件事,他,他为何要杀我?”
李氏想了想拉着儿子的手低声说:“或许是他怕你向官府告发他……”
“可,怎就我被带到客栈来了?”顾源等着眼问。
李氏想想也是,顾崇山那么多儿子,那么多女儿女婿,怎就将顾源带来了?莫不是连官府都觉着她儿子好欺?
到这个时候,顾源都没有想过是不是顾明知道他知道了什么?
当然,顾明也很配合,压根没有提起这件事,若是早早说了这事儿,或许梁文亭真能顺藤摸瓜。
……
既然已经知道李氏找李世峰是想偷银子,梁文亭便将母子二人分开问话,很快便问清楚偷银的事,但也很快知道这母子并不知晓李世峰是否与城中顾家灭门案有关。
此刻天已经蒙蒙亮,梁文亭没停歇,活下来的黑衣人,大多都是冲上二楼想要杀顾源的别院护院,他们一看形势不对,早早缴械投降了,身上倒是没什么伤,梁文亭也早就问过话了,他们都老实交代了原因。
而楼下那些黑衣人,大多被突然出现的周猛和赵苍杀了,剩下的活口也是一身的伤,被医治之后尚不能问话,但这都不耽误先将这些人的身份弄明白。
顾明和管家被带来了,认出了自家的护院和护院首领,管家认出了赵福家的护院,给了梁文亭灵感,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将城中有护院的人家尽数找来人认尸、认人,竟是认出了七人。
尤其是李世峰找的第一个人,顾明和管家都认得他是城里顾家的护院,二人都觉得之前到府衙认尸时,理应看到过他呀,怎会又在这里看到?
梁文亭先是又问了一遍城中顾家的人数是否属实?
顾明和管家先后发言,一个说顾崇山身边的四个随从是固定的,剩下十二名护院是别院的护院首领说的,一个说护院也有歇假的,所以一时间不能确认案发当日究竟有多少人在城里宅子中,但别院的护院首领知道的比较清楚。
梁文亭又带着二人见了见脑袋被赵苍铁尺拍得走形的护院首领,二人吓得抱在一起哇哇乱叫,衙役们费了些力气才让二人停止鬼哭狼嚎,梁文亭耐心的问:“可认得此人?”
二人捂着嘴点头。
……
在确定了与魏然打在一处的人便是别院的护院首领后,梁文亭还安慰惊恐中的顾明和管家,说:“之前那次认尸人数太多,难免有遗漏,大家都没有经验,理应用名册点对才是,以后若是再有类似案情,可不敢再图省事了。”
二人都重重点头,一旁的衙役相互看了看,像是都有相同的疑问:还有下次?
梁文亭突然看向顾明问:“你藏的那些银子,丢了多少?”
顾明愣了一下,而后慌张的四下看了看,这才低声的问:“大人如何知晓?”
“你不知道是谁偷的?”
顾明下意识的看了眼管家,管家正纳闷的看着他。
“你当真不知是谁偷的?”梁文亭沉着脸追问。
“知道。”顾明垂着头答。
“知道为何不报官?”梁文亭沉声问。
“没,我,哎呀,我也只是猜测是谁,可我没实证,这又是家事,闹大了……我爹必定不喜。”
“谁?!”梁文亭有些不耐烦了。
“顾,顾源。”
“丢了多少?”
顾明赶紧解释:“不多,说来也巧,我也是刚买下那住宅院,刚开始往那里添置东西……”
“我问你丢了多少!”
“第一次只丢了三百多两,第二次丢的多些……”
“还有第二次?!”梁文亭不可置信的问。
“我也没想到偷完一次几日后便敢来第二次,我赶紧便将银子转走了。”顾明委屈的说。
“你就没找顾源问问?”梁文亭纳闷的问。
“没有,这事儿,大家心知肚明,他肯定知道我知道是他,知道我拿他没有办法,我也确实没有法子,只他知道没事,若是因我问起惹得别人也知道了才是麻烦。”
“如今顾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都没想过要与本官说说这事儿?”
顾明赶紧解释道:“这两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我说来何用?”
梁文亭绷不住了,吼道:“有无关系是你说的算吗?!
……”
这次顾明再被带回仓房,竟是一点挣扎和质疑都没有了,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明白的更多的是梁文亭,虽说现下那两个伤重的还不能问话,但整个案子的轮廓已经清晰了。
梁文亭走到客栈门口,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
“真要落雪了。”
他嘟囔了一句,而后缩了缩脖子,退回客栈中。
他只顾着装清贫,忘了这里不是府衙,没有地方让他随时可卸下伪装舒坦舒坦。
“准备暖轿,接本官回衙。”
梁文亭对衙役吩咐完,又转头看了看客栈二楼,魏然和李昭应是在裴空的房间睡着了,他想了想,可能无需将眼下收获讲给他们听,他们若是愿意想也能想到,只不过眼下没工夫想罢了。
那便等他们想听的时候,再说!
……
李昭眼下确实没兴趣听什么,也听不进去,但魏然不同。
尤其是到中午,裴空再次醒来,两位医师大喜过望,先后给裴空把脉之后,又痛哭流涕的表示:命,应是保住了。
魏然心里踏实了,只要活着便可。
裴空的命不仅对李昭来说重要,对皇上也一样重要。
魏然担心的不止是万一裴空离世,李昭的情绪如何,更担心皇上会不会因为这事迁怒李昭,对皇上来说,裴空是有用的。且这次查案的机会是他努力争取来的,为的便是让皇上看看李昭的真本事,之前那些案子并非是李昭做戏,也不是他有意送功劳。
而梁文亭是皇上十分信得过的,别管真假,皇上吃他这一套,不然也不会毫无依仗便可升任淮城府尹,淮城之重要某个方面讲,仅次于洛京城。
当魏然知道淮城有一件疑难杂案,眼睛都红了。
梁文亭一直在表现,目的是想借用魏然的嘴夯实自己清廉的美名,而后再往上爬一爬,却不知魏然也正想用梁文亭的嘴,证实李昭的能力。
只看眼下的境况,至少魏然的目的是达到了,只要裴空能活着,剩下的便是提醒这位府尹如何上报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