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志国教授那仓皇逃离的背影，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曹诗琪死寂的心湖里炸开，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裹挟着冰冷的恐惧与更炽烈的决绝，将她推向一个更加明确的、黑暗的方向——
“苑苑”。
这个名字，是钥匙，也是禁忌。是打开最终秘密的锁孔，也是触发致命警报的按钮。
韩教授的惊恐万状，比陈峰语焉不详的警告更具象，也更骇人。它无比清晰地昭示着，“苑苑”的死亡，绝不仅仅是一场单纯的意外，其背后牵扯的势力与秘密，足以让一个退休多年的老教授闻之色变，仓皇逃窜。
那个“漩涡”，真实存在。并且，它依然在运转，带着冰冷的、吞噬一切的惯性。
曹诗琪没有离开茶室。她坐在原地，直到那杯绿茶彻底冷透，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明亮的午后转为沉郁的黄昏。韩教授遗落的外套还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像一个无声的、充满讽刺的证物，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而惊心动魄的对话并非她的幻觉。
她拿出手机，再次尝试拨打陈峰的号码。依旧是关机状态。
沈屹舟昏迷不醒。
陈峰断绝联系。
韩教授惊恐逃离。
所有可能的、官方的、相对安全的信息渠道，似乎都在她触碰到“苑苑”这个名字的瞬间，对她彻底关闭。
她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一条更危险，更不可控，但或许也是唯一能让她在一切被彻底埋葬前，抓住一点真相碎片的路——重返沈屹舟的领域，在他昏迷的、失去掌控的堡垒内部，寻找线索。
那个公寓。那个书房。那个隐藏着暗室和无数她照片的地方。
那里，一定还藏着更多关于“苑苑”，关于母亲，关于那枚戒指，关于“锦瑟年华”项目，关于那个“漩涡”的秘密。沈屹舟那样一个偏执的、习惯于掌控一切的人，绝不会将所有的痕迹都彻底抹去。他或许正是依靠着这些“纪念品”和“罪证”，才能日复一日地活在那巨大的痛苦与自责里。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疯狂。
她知道这有多危险。陈峰警告过她，连帽衫男人警告过她，甚至连昏迷前的沈屹舟，都用那句“够了”暗示过她。那座公寓，如今主人昏迷，但绝不会无人看守。陈峰虽然联系不上，但他一定还在暗中维持着那里的秩序，或者……有别的、她不知道的力量在注视着那里。
但她别无选择。
等待，只会让线索随着时间流逝，让沈屹舟可能永远沉睡，让秘密彻底石沉大海。她必须主动出击，在那个“漩涡”可能将她也彻底吞噬之前。
接下来的两天，曹诗琪像个真正的潜伏者，开始细致地规划。她不再去网咖上班，以生病为由请了长假。她反复在脑海中勾勒那间公寓的内部结构，回忆每一个可能的监控摄像头位置（得益于那次令人窒息的监控室经历），思考着陈峰可能安排的守卫方式和换班规律。她甚至去公寓楼附近远远地观察过几次，确认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并不常出现，但大堂和地下车库的安保依旧森严。
她没有钥匙，没有门禁卡，想要正面进入几乎不可能。唯一的希望，是找到某种漏洞，或者……等待一个混乱的时机。
机会，在她几乎要放弃强攻计划、转而考虑其他更渺茫的途径时，意外地降临了。
这天傍晚，她再次来到公寓楼对面的一家咖啡馆，坐在靠窗的位置，假装看书，实则密切关注着大楼入口。天色将暗未暗，华灯初上。
突然，几辆闪烁着顶灯的救护车和一辆看起来像是官方机构的黑色商务车，疾驰而至，猛地停在了公寓楼门口！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和几个穿着深色制服、神情严肃的人迅速下车，在早已等候在门口的物业人员引导下，快步冲进了大楼！
出事了！
是沈屹舟？！他的病情恶化了？需要紧急转移？还是……别的什么？
曹诗琪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站起身，顾不上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抓起包就冲出了咖啡馆。
大楼门口一片混乱。救护车的顶灯旋转着，将周围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忽明忽暗。进出的人流被短暂阻断，安保人员的注意力完全被那群突然到来的医护人员和官方人员吸引，正在紧张地交涉和引导。
就是现在！
曹诗琪混在几个因好奇而驻足围观的路人身后，趁着安保背对着入口、注意力分散的瞬间，压低帽檐，如同一条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从旋转门的缝隙里闪了进去！
大堂里同样有些混乱，工作人员都在关注着电梯口的方向。她没有停留，凭着记忆，迅速拐向消防通道。她不敢乘坐电梯，那太容易被监控捕捉和堵截。
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楼梯上，发出空旷而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她一口气爬上了顶层，肺部火辣辣地疼，腿脚酸软。靠在消防通道厚重的金属门上，她剧烈地喘息着，耳朵紧贴着门板，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走廊里似乎很安静。也许所有人都被楼下的突发状况吸引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消防通道的门，闪身进入铺着厚地毯的回廊。
空无一人。
她不敢耽搁，凭借着记忆，快步走向那扇熟悉的、沉重的双开雕花木门——沈屹舟的公寓。
门紧闭着。她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电子锁面板幽幽地亮着红光。
怎么办？
她焦急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门框上方一个不起眼的、类似于烟雾报警器的装置上。她记得，有一次陈峰开门时，似乎除了刷卡，还极快地在一个类似的位置按了一下？那会不会是……备用的机械锁孔或者紧急开关？
她踮起脚尖，伸手在那个装置周围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的凹陷。她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
电子锁面板的红光熄灭了！
成了！？
她难以置信地再次伸手推门——厚重的木门，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熟悉的、清冷的雪松混合着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没有犹豫，侧身挤了进去，又迅速将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公寓里一片死寂。因为没有开灯，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成为唯一的光源，将空旷而奢华的空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鬼魅般的轮廓。所有的一切都和她最后一次离开时一样，却又因为失去了主人的气息，而显得格外冰冷和……空洞。
她不敢开灯，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凭借着记忆和对危险的直觉，像一抹游魂，快速穿过客厅，目标明确地直奔那个藏着无数秘密的——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她推开，闪身进去。
黑暗中，博古架和书桌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个隐藏着暗室开关的地板位置——那里依旧严丝合缝。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圈在书房里快速移动。书桌上很干净，电脑处于关机状态。她拉开那个曾经放着药瓶和糖果的抽屉——里面空空如也，已经被清理过了。
陈峰果然回来过。他清理了所有显而易见的、可能带来麻烦的东西。
但曹诗琪不相信他会清理得如此彻底。沈屹舟那样的人，一定有他存放最核心秘密的地方。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书桌后方，那面看起来是完整墙壁、实则是隐藏式保险柜的地方。她上次就怀疑过这里，但苦于没有机会和密码。
她走过去，用手电光仔细照射着墙壁。墙面是某种昂贵的皮革软包，看起来毫无破绽。她伸出手，沿着墙壁的边缘细细摸索。在靠近书桌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转角处，她的指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皮革的冰冷和缝隙。
是了！这里！
她用力按压那个缝隙旁边的区域——一块与周围墙壁颜色、纹理完全一致、但材质略有不同的方形区域，悄无声息地向内凹陷了下去，随即，旁边滑开了一个小小的、闪烁着幽蓝背光的数字键盘和指纹识别器。
需要密码，或者指纹。
曹诗琪的心沉了下去。密码她不可能知道。指纹……只能是沈屹舟的。
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
不甘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流逝。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桌桌面。光斑掠过那个造型简洁的金属笔筒时，她忽然顿住了。
笔筒里，除了几支昂贵的钢笔，还随意地插着一把……看起来十分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老式黄铜钥匙。与这个充满现代感和高科技的空间格格不入。
这把钥匙……是开什么的？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拿起了那把钥匙。钥匙很沉，带着岁月留下的细微划痕。
几乎在她拿起钥匙的瞬间，她的指尖仿佛感受到钥匙柄上似乎刻着什么。她将钥匙凑到手机光下，仔细辨认。
钥匙柄上，用极其精细的工艺，刻着一行几乎肉眼难辨的、花体的小字：
“to L.w. - my Eternity begins.”
(致 L.w. - 我的永恒伊始。)
L.w.! 林晚！
my Eternity begins！永恒伊始！与那枚“永恒之环”对应！
这把钥匙……是沈屹舟送给母亲的？和那枚戒指是一对的信物？！他为什么会把它就这么随意地放在笔筒里？是疏忽？还是……某种刻意的保留？
曹诗琪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猜测在她脑海里形成——
这把看起来毫无科技含量的旧钥匙，会不会……就是那个高科技保险柜的……备用机械钥匙？一个只有沈屹舟自己知道的、充满了某种偏执仪式感的、通向最核心秘密的……复古通道？
她猛地转身，再次看向那个隐藏的保险柜键盘下方。在数字键盘的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面板融为一体的、细小的锁孔，赫然出现在手机的光圈之下！
就是这里！
她颤抖着，将那把刻着给母亲铭文的黄铜钥匙，小心翼翼地，插进了那个锁孔。
严丝合缝。
轻轻旋转。
“咔。”
一声清脆的、令人心弦颤动的轻响。
那块伪装成墙壁的保险柜面板，悄无声息地向内弹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更陈旧的、带着纸张和特殊防潮剂味道的气息，从缝隙中弥漫出来。
曹诗琪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缓缓拉开了保险柜的门。
里面没有成捆的钞票，没有闪亮的珠宝。
只有寥寥几样东西。
一个用丝绒包裹的、扁平的方形盒子。
一叠用牛皮筋捆扎着的、泛黄的旧照片。
还有……几本厚厚的、看起来像是日记或账册的本子。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被那个丝绒盒子吸引。她伸出手，极其缓慢地，打开了它。
盒子里面，铺着黑色的丝绒衬垫。
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枚……与她手中母亲遗物一模一样、与沈屹舟手上那枚一模一样的光面铂金指环。
而在指环旁边，还放着另一枚戒指。那枚戒指设计繁复华丽得多，主石是一颗不小的、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其璀璨火彩的蓝宝石，周围镶着一圈碎钻。
这枚蓝宝石戒指……是谁的？苑苑的吗？
曹诗琪的呼吸停滞了。她拿起那枚铂金指环，冰凉的触感熟悉而刺骨。所以，沈屹舟一直保存着母亲当年送给他的这枚？那他手上戴的那枚……难道是后来复刻的？为什么？
她的目光又落在那叠泛黄的照片上。她解开牛皮筋。
最上面一张，是母亲林晚年轻时的单人照，在南江美院的梧桐树下，笑得羞涩而灿烂，与她手中那张旧照片一模一样。
她颤抖着手指，翻看下面的照片。
出现了沈屹舟年轻时的样子，穿着白衬衫，眉眼间还没有后来的冷硬阴沉，看着镜头的眼神，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的锐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身边站着的一身素雅裙装的，正是母亲林晚。两人靠得不近，但眼神交汇间，流动着某种默契。
再往下翻……
曹诗琪的瞳孔骤然收缩！
照片上，依旧是年轻的沈屹舟和母亲林晚，但他们的中间，多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时髦、笑容明媚张扬、眉眼与母亲有几分相似，却更具攻击性美貌的年轻女孩。她亲昵地挽着沈屹舟的另一只胳膊，而沈屹舟的表情，在那一刻显得有些……僵硬和不自然。
这个女孩是谁？
为什么……和她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关于母亲旧照片的印象，隐隐重叠？
她疯了一样地继续往下翻。
更多的照片出现。有时是沈屹舟和母亲林晚，有时是沈屹舟和那个明媚女孩，有时是三人一起。背景从美院，到看起来像工作室的地方，再到一些社交场合……
直到——她翻到了最后几张照片。
一张是母亲林晚独自一人，站在滨江边，背影单薄，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她的侧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决绝。照片的日期，就在她提前离开南江前不久。
而最后一张——
曹诗琪的手猛地一抖，照片飘落在地毯上。
照片上，是那个明媚女孩。
她穿着一件洁白的连衣裙，笑得依旧灿烂。
但她的身影，是镶嵌在黑色的相框里的。
那是一张……遗照。
照片下方，手写着一行小字，字迹颤抖，仿佛用尽了书写者全部的力气：
苑苑。
1990-2009。
吾之永殇。
苑苑！
她就是苑苑！
那个溺亡在滨江的女孩！那个让沈屹舟痛苦了五年、甚至可能更久的女孩！
而她……竟然和母亲林晚，如此相似！而且，从照片上看，她们三人之间，关系明显非同一般！
曹诗琪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保险柜，浑身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母亲林晚，沈屹舟，苑苑……
“锦瑟年华”项目……
两枚戒指……
滨江的溺水……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清晰而狰狞的方式，拼凑在了一起！
她似乎看到了那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的轮廓，它由情感、背叛、秘密、或许还有……谋杀，共同构成。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之时——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背对着客厅的光，面目隐藏在阴影里，只有一道冰冷的、熟悉的视线，落在了瘫坐在地、手中还拿着苑苑遗照的曹诗琪身上。
是陈峰。
他到底……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