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宁听着,大脑在快速思索,眉头微微蹙起。她想起前阵子四场恶战结束后,那些疲惫的士兵,想起药铺里堆积的伤药,想起粮仓里日渐减少的存粮。
北境就像一个刚经历过硬仗的勇士,看似站稳了脚跟,内里却早已耗损严重,每一分力气都该用在恢复元气上,而非再去招惹新的纷争。
傍晚时分,拓跋隽从演武场回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尘土与汗水气息。
沈昭宁把薛冉的提议跟他说了说,末了补充道:“我瞧着,咱们现在最缺的不是好处,是时间。让士兵们喘口气,让田里的庄稼长起来,让商路上的货重新动起来,比什么都要紧。
天狼部落再乱,也是他们自家的事,咱们凑上去,赢了未必能占到多少实在的,输了或是被拖进去,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拓跋隽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眼下北境经不起再一场折腾。”他放下茶杯,目光沉静,“让斥候多派些人手,盯着天狼部落的动向就行。他们要是安分,咱们就各顾各的;他们要是敢越过界来,到时候再收拾也不迟。”
于是,炽焰部落依旧按部就班地忙着自己的事。拓跋隽的练兵场每日喊声震天,沈昭宁的商队则悄悄踏上了新的路途,而天狼部落那边的风风雨雨,都暂时被挡在了一道道警惕的目光之外。
医帐里却丝毫没有清闲下来的意思。张太医的身影穿梭在帐幔之间,比起往日救治伤兵时的匆忙,此刻更多了几分沉稳的耐心,他正忙着给那群跟着自己摸爬滚打过来的医护兵“补课”。
先前那四场恶战,一千多名伤员从生死线上被拉回来,这群医护兵跟着张太医熬了无数个通宵,早已把止血、包扎、配药的流程刻进了骨子里。
如今指尖捏着布条能稳如磐石,辨药抓药更是分毫不差,可张太医总觉得还不够。
他对着围坐一圈的兵卒们扬了扬手里的针线,说道:“战场伤创,哪有那么多皮肉划伤?断骨要接,裂肉要缝,这手上的功夫不到家,伤兵就算活下来,也得落一辈子残疾。”
这话一出,帐里顿时安静下来。缝合术他们听过,却从未真正上手。
张太医也不急躁,先是取来干净的麻布,在上面画出皮肉肌理的纹路,一遍遍讲解下针的角度、走线的疏密,连打结的力度都细细示范。
可光看哪里够?他让人搬来十几块新鲜的生肉,肥瘦相间的肌理倒有几分像人的皮肉,“都拿着,先练切割,要像划开伤口那样利落,又不能伤着下面的筋骨;再练缝合,针脚要匀,拉力要稳,既得合得严实,又不能勒坏了肉。”
一时间,医帐里响起细碎的割肉声与线穿过皮肉的“嗤嗤”声。
兵卒们屏住呼吸,眼神死死盯着手里的生肉,指尖的针线颤巍巍的,刚开始不是缝歪了边,就是扎得太深把肉戳烂了。
张太医在一旁来回查看,时不时敲敲这个的手背:“下针要准,犹豫什么?”又拍拍那个的肩膀:“线太紧了!你这是要把肉勒坏死吗?”练到后来,生肉的腥气混着药草香弥漫开来,兵卒们额头渗着汗,却没人敢懈怠,直到手里的针线渐渐稳了,针脚也像模像样了,张太医才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
忙完这些,张太医又多了桩心事。北境之地辽阔,草原上的部落散居各处,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都难寻医者,更别说战场上那些要命的伤。
他瞧着战后收留的那群孤儿,个个眼神清亮,虽经历过苦难,却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心里便有了个主意,他挑了几十个十岁上下的孩子留在身边,教他们识药、辨症、扎针、缝合。
这些孩子像是久旱逢了甘霖,学起来格外卖力。
张太医先教他们说汉语,孩子们记性好,你一言我一语跟着念,没多久就能磕磕绊绊地跟人交流;教他们认药草,哪怕是形态相似的黄芩与黄芪,摸过、闻过、听张太医讲过药效,也能分得清清楚楚;教他们扎针,先在布偶上练,再在自己胳膊上试,哪怕疼得眼圈发红,也咬着牙不肯放下银针。
孩子们心里都记着这份恩情。白天跟着张太医学医,晚上就主动帮着收拾医具、晾晒药草,年纪稍大些的还会给伤愈的士兵熬药。有时候张太医忙得忘了吃饭,就有孩子捧着温热的糙米饭过来,小声劝他:“师父,歇歇吧。”
医帐里渐渐没了往日的沉重,取而代之的是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研药时的碾磨声,还有偶尔响起的笑声,像一缕暖阳,照进人的心里。
秋菊近来总是愁眉不展。她掌管着毒药的配制,可自打与东陵开战、互市中断后,许多珍稀药材的来源彻底断了,药柜里的存货日渐见底,连日常调配都开始捉襟见肘。
这日她实在按捺不住,寻到沈昭宁的书房,脸上带着几分焦灼:“王妃,库房里的药材快空了,再这么下去,连最基础的毒剂都熬不出来了。要不……我带几个人去西部的大山里碰碰运气?听说那边密林深处,或许能采到些。”
沈昭宁正低头核对着一份商路清单,闻言抬眸,轻轻摇了摇头:“不必冒这个险,西部山林常有猛兽出没,得不偿失。”她放下手中的笔,语气笃定,“之前配好的毒药还有不少库存,足够应付一阵子。你先把短缺的药材名单给我,稍等几日,药材自然会送到。”
秋菊虽满心疑惑,却还是依言写下了名单。她不知道,沈昭宁心里早有打算,交易商城上药材齐全,只是她向来让张太医和秋菊经手配制,自己从不直接露面,便是为了给这些见不得光的毒药找个“合理”的来源,掩人耳目罢了。
领命回去后,秋菊看着空荡荡的药架,索性静下心来研究药性。她翻出藏在箱底的《毒经》,逐字逐句揣摩,试着用现有的药材改良配方。越钻研,她越觉得其中乐趣无穷,尤其是想到药物能轻易控制人的言行,那种隐秘的掌控感,竟比单纯治病救人更让她着迷。
这心思渐渐显露,张太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不止一次劝秋菊:“医者当以救死扶伤为念,毒药不过是防身之用,怎能本末倒置?莫要走了歪路。”可秋菊嘴上应着,暗地里依旧我行我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