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泼洒在罗家简陋的后院，将那粗糙的石锁、磨损的木桩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清辉。
罗修羽一袭青衫，纤尘不染，与这满是汗水和力量痕迹的演武场显得格格不入。他指尖灵光微动，轻触那些深深嵌入地面的沉重石锁，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体温与汗意，仿佛能触摸到哥哥五年来的每一分坚持与汗水。
“以力通神，以身证道——”他轻声重复着这八个字，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体修之路，当真如传说中那般……是条血与骨铺就的独木桥吗？近战无敌的荣光背后，竟是无法飞行、资源匮乏、步步杀机的无尽血泪与白骨……而寻求强大坐骑的道路，同样布满了力量、智慧、机缘甚至运气的考验……”
他身后，罗修尘沉默而立。五年的光阴，将那个记忆中略显单薄的少年，雕琢成了岩壁般硬朗的青年。
粗布麻衣掩不住虬结的肌肉线条，古铜色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着新旧伤疤，每一道都诉说着外人难以想象的锤炼。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座沉静的山岳，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厚重与力量。
弟弟口中那凶险万分、九死一生的体修之路，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令他眼中那变强的光芒更加炽盛，如同两团在深潭中燃烧的火焰。
空气沉默了片刻，只有晚风吹过老榆树叶的沙沙声。
罗修尘看着弟弟那双属于修仙者的、清澈却隐含忧虑的眼睛，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开口：“小羽，我有个秘密，关于五年前……你走的那天晚上。或许……与你刚才所说的体修之路，有些关联。”
“那天晚上？”罗修羽微微一怔，思绪瞬间被拉回五年前那个决定命运的傍晚。仙光降世，灵源检测，他被判定拥有上佳灵源，而哥哥……没有。他被仙师带走，飞入云端，身后是父母欣慰又酸楚的泪眼，以及哥哥死死攥紧的拳头。
那段记忆是他仙途的起点，也是与至亲分别的刻痕。
“那天，我和爹娘看着仙人带你飞走，”罗修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追忆感，目光仿佛穿透了五年时光，回到了那个被失落与不甘填满的、没有月光的夜晚，“吃过晚饭后，我心里空落落的，慌得很，又憋闷得快要炸开。回到我那间小屋，脑子里什么都不敢想，又忍不住不断回放着白天仙人施展法诀时那玄奥流畅的手势……”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在黑暗中挣扎的少年。“我不停地回想，回想那些手势的轨迹……它们在我脑子里盘旋，像着了魔。为什么我没有灵源？！为什么小羽可以我不可以？！那种不甘和绝望几乎要把我吞噬！”
拳头握紧，指节发出沉闷的爆响，周围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凝，“就在那种几乎要疯魔的状态下，我鬼使神差地对着虚空，笨拙地、一遍又一遍地模仿那些我根本看不懂的手势……手指僵硬，动作变形，像个可笑的、不甘命运的木偶……”
罗修羽能清晰地想象出那幅画面：狭小的土屋里，油灯昏黄，少年在黑暗中无声地嘶吼、挣扎，徒劳地比划着不属于凡人的仙家法诀，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倔强交织的气息。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直到我筋疲力尽，浑身肌肉酸痛得像散了架，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没了，意识都开始模糊……”
罗修尘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波动，仿佛再次体验到那一刻的震撼，“就在我眼看要瘫倒昏迷的时候……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却磅礴的、带着最纯粹山林草木气息的‘气流’，毫无征兆地、毫无阻碍地……顺着我还在无意识比划的手指、顺着全身舒张的毛孔……汹涌地灌了进来！第一次……它就那样狂暴又直接地……接纳了我！”
“引……引气入体？！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还如此猛烈？！”罗修羽惊得小嘴微张，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骇然，“可你……明明没有灵源啊！天地灵气怎会如此顺从地涌入一个凡人体内？！这根本不合常理！修真典籍中从未有过这等记载！”
“就是成了，”罗修尘肯定地点头，刚毅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后怕，“但……那庞大的灵气涌入带来的瞬间清凉之后，紧接着就是……地狱！它几乎瞬间就要摧毁我这具凡胎！”
他声音绷紧，带着心有余悸的颤音：“那‘气流’涌入时带来一丝解脱般的错觉，但下一秒……它就展现出了毁天灭地的狂暴本质！像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我全身每一寸皮肉！又像亿万把烧红的烙铁，在我骨头缝里、筋脉中疯狂灼烧、搅动、撕裂！”
罗修尘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臂膀上肌肉贲张，青筋隐现，仿佛再次承受着那非人的痛苦，“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囊，四肢百骸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会‘砰’的一声炸成漫天血雾！”
“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疼得蜷缩在地上疯狂抽搐，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连惨叫都发不出！全身毛孔都在向外喷涌着又腥又臭的黑色粘液……骨头像被一寸寸敲碎，经脉像被一根根扯断……整个人像被投入了熔炉，又像被无形的巨手从里到外彻底碾碎重塑！”
罗修羽倒吸一口凉气，小脸煞白，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极致的痛苦：“洗……洗筋伐髓？！而且是……无人引导、第一次引气就触发的、最彻底最暴烈的洗筋伐髓？！”
这在修真界是公认的自杀行为！没有灵源作为疏导和根基，如此庞大的灵气足以瞬间将任何凡人撕得粉碎！哥哥当年竟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经历了如此凶险万分的绝境！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罗修尘眼神带着劫后余生的深深悸动，“只觉得那痛苦仿佛无穷无尽，要将我的灵魂都彻底磨灭。等我从那种极致的痛苦中挣扎着醒来，天已大亮。我浑身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硬壳，像一具从泥沼深处打捞出的化石。但是……” 他眼神骤然亮得惊人，带着一种重获新生的、难以置信的光芒，“当我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清洗干净后……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彻底不同了！”
“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五感敏锐得可怕！目光锐利得能看清远处树叶的脉络，耳朵能捕捉到地下虫豸的蠕动！体内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精力，一拳仿佛能打碎山石！更重要的是……我清晰地感觉到，我的身体对那种天地间的‘气’产生了无法抑制的、强烈的渴望！那第一次完整而暴烈的灵气灌注和洗筋伐髓，为我打下了一个……无法想象的雄厚根基！”
罗修羽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第一次引气入体，没有灵源却引来了如此磅礴的灵气洪流，引发了最彻底、最危险的洗筋伐髓，并奇迹般地熬了过来？这简直是神话！是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关于那些先天道体、混沌根骨之类的虚无缥缈的传说！
月光沉默地洒落，将哥哥的身影拉得很长，那具静静矗立的躯体中蕴含的秘密，远比罗修羽想象的更加惊人、更加不可思议。夜风吹过院角的老榆树，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五年前那个夜晚发生的、不为人知的奇迹而低语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