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车行里，空气像是凝固了。
那台工业风扇还在呼呼地吹，卷起的风却带不走一丝一毫的沉寂。
雷军和他身后的两个技术负责人，就那么僵在原地。
莫盖那句“它，一无是处”，像一根无形的钉子，把他们钉死在原地。
特别是雷军身后那个年轻的技术负责人，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额头上全是汗。
那是他带队，跟米其林那边对接了半年的心血结晶。
此刻，在一个破修车行老板的嘴里，成了“残废”。
“莫……莫先生！”
他终于忍不住了，往前跨了一步，声音都在发颤。
“你不能这么说！这不是简单的排水槽问题！这是‘不可能三角’！”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速极快，像是在背诵教科书。
“轮胎设计，静音舒适、低滚动阻力、湿地抓地力，这三者永远是相互制约的！为了提升续航，我们就必须降低滚阻，这就要用特殊的胎面配方和花纹设计，必然会牺牲一部分湿地性能！这是物理学的铁律！”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那条被卸下来的轮胎。
“我们的用户画像，最关心的是续航和车内静谧性！我们只是做出了最符合市场需求的选择！全世界所有的高端电动车轮胎，都在这条路上走！博世最新的ESp系统都无法完全弥补这种物理极限下的失控，你……”
“噗。”
一声轻微的，带着极度不屑的嗤笑，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是莫盖。
莫盖把夹在手里的烟，重新叼回嘴里，歪着头，看着那个满脸通红的技术员。
“物理定律？”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出了声。
他没有再理会那个已经快要气到爆炸的技术员。
他转身，走到那排轮胎前，脚尖一勾，一条看起来最不起眼的轮胎，被他勾了出来，滚到雷军脚边。
那条轮胎很新，但胎壁上的logo，却让雷军和他的下属都愣住了。
朝阳。
一个他们平时在内部会议上，连提都不会提起的牌子。那是出租车和廉价面包车的标配。
莫盖用下巴指了指那条轮胎。
“上个月刚出的国产货，EV专用胎。”
他看向那个技术员，眼神里全是戏谑。
“你，拆过吗？跑过数据吗？”
技术员的脸，从红变白，他下意识地反驳：“那……那是低端货，它的滚阻、静音……”
“低端货？”
莫盖又笑了，这次，笑声里带上了冷意。
“人家这条低端货，湿地百公里刹车距离，33.7米。”
“滚阻系数，比你这条米其林特供的‘绣花鞋’，只高了不到百分之五。”
“车内噪音，在80公里时速下，就大了1.2分贝。”
莫盖每说出一个数字，那个技术员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数据，他不可能不知道。但他根本没去看，或者说，不屑于去看。
最后，莫盖走到他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脸。
“人家一条卖几百块的国产胎都能做到的事。”
“你拿着米其林每年上亿的研发经费，拿着最顶级的实验室，做出来一双雨天打滑的绣花鞋，然后站在这里，挺着胸膛告诉我，这是物理定律？”
“你他妈在逗我？”
整个修车行，死一样的安静。
那个技术员，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记重拳，整个人都在晃。
雷军，一直没说话。
他蹲了下去。
他伸出手，在那条朝阳轮胎的沟槽里，仔细地摸着。
然后，他又摸了摸自己那条米其林定制胎。
他不是轮胎专家。
但他是一个顶级的，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产品经理。
他懂用户。
他更懂取舍。
莫盖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却字字诛心。
“雷总，你的车，卖给谁？”
“是那些为了省几块钱电费，连空调都舍不得开的网约车司机吗？”
“还是那些肯花三十万，买一台零百加速3秒的机器，想在红绿灯路口第一个冲出去的年轻人？”
雷军蹲在地上的身体，震了一下。
“为了让你在发布会上，那张续航里程的ppt，能比对手的数字多看那么几十公里。”
“你把轮胎的湿地抓地性能，阉割了百分之二十。”
“为了让媒体评测的时候，夸一句你的车‘静如图书馆’，你把轮胎的排水效率，又阉割了百分之十。”
“现在好了，天一下雨，车主就给你表演水上漂移。”
“你告诉我，这是物理定律？”
莫盖走到雷军的身边，低头看着他。
“不。”
“这不是物理定律的问题。”
“这是你这个产品经理的脑子，有问题。”
“轰！”
雷军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
他，小米集团创始人，董事长，同时也是小米汽车首席产品经理。
莫盖，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
骂得体无完肤。
骂得，他无法反驳一个字。
是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这群自诩最懂用户的人，被一张张冰冷的参数表，一个个KpI数字，给绑架了？
他们痴迷于在每一个可以量化的指标上，都做到“第一”。
续航，要第一。
静音，要第一。
零百加速，要第一。
他们赢了数据，赢了发布会上的满堂喝彩。
然后，在第一场大雨里，输得一败涂地。
莫盖看着脸色煞白的雷军，把嘴里那根没点燃的烟屁股吐在地上。
“少跑几十公里续航，会死吗？”
他的声音很轻。
“雨天刹不住车，是真的会死人。”
雷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因为几天没睡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迷茫和烦躁，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清醒。
他掏出手机。
他甚至没有看莫盖，也没有理会那两个已经呆若木鸡的技术员。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找到了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我，雷军。”
他的声音，不再有求助时的疲惫，而是恢复了那个商界枭雄的果断和冷酷。
“通知轮胎项目组，所有总监级以上负责人，不管在哪，半小时内，滚到滨海研发中心会议室！”
“把国产朝阳‘一号EV’那款轮胎，所有的测试数据，都给我调出来！”
“马上！”
他吼出了最后两个字，挂断了电话。
整个修车行，回荡着他的怒吼。
做完这一切，雷军才转过身，对着莫盖，深深地鞠了一躬。
“莫先生，我明白了。”
莫盖没有扶他。
他只是走回角落，从那台破旧的工具箱上，拿起自己那瓶喝了一半的可乐。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仿佛刚才那场价值百亿的风暴，对他来说，还不如一口冰可乐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