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老妖溃败逃窜,西部镇魔塔防线前的妖气血煞渐渐被天地间的清风吹散,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仗是打赢了,但活还得干。
南充阴司上下,在范尘有条不紊的指挥下,像一架刚刚经历过剧烈冲击却又迅速自我修复的精密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救治伤员、收敛阵亡同袍的尸骨(或者魂晶)、修复破损的防御工事、清点战利品(主要是那些被遗弃的妖兵残骸和少量邪器)、安抚受惊的城内百姓和游魂……千头万绪,忙而不乱。
范尘也没闲着,他亲自巡视了防线各处,用自身温和的神力替一些受伤较重的阴兵稳定魂体,又去看了看被重点保护、损耗过度的鬼差巡逻队。他每到一处,都能引来一片狂热和感激的目光。经此一役,他这位城隍爷的威信,算是用实打实的战绩彻底立住了。
忙活了大半天,直到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将整个西部镇魔塔染上一层悲壮的金红,各项善后工作才初步理出了头绪。
城隍主殿内,虽然破损处还没来得及完全修复,但已经打扫干净。范尘坐在主位上,听着文武判官的初步汇报。
文判官捧着一本散发着幽光的册子,语速平稳:“大人,初步清点,此战我军阵亡阴兵一千三百余,重伤失去战力者五百余,轻伤者几乎人人带伤。鬼差折损二十七位,多位重伤。消耗各类符箓、阵法材料、香火愿力结晶无数,具体数目还在核算。”
武判官接着汇报,声音洪亮却带着沉重:“斩杀妖兵预估超过八千,其中被血煞污染的狂暴妖兵约有两千,缴获残缺妖器、邪器若干,已封存待处理。确认拜血教血袍圣使一名,已伏诛。黑山老妖本体受创,溃逃时裹挟残部约莫还有两三千之数。”
听完汇报,殿内一时沉默。虽然击退了强敌,但阴司这边的损失也堪称惨重,尤其是基层阴兵和鬼差,几乎是伤筋动骨。
范尘轻轻敲着座椅扶手,沉吟片刻,开口道:“阵亡将士,名录务必核对清楚,功德评定,抚恤加倍发放,其家属或遗留执念,阴司需妥善照料,不得有误。重伤者,不惜资源,全力救治。所有参战将士,记功一次,赏赐按功劳大小分发。”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打仗就是要死人的,这个道理他懂,但作为统帅,必须让活着的人心安,让死去的人魂安。
“大人仁厚,属下代将士们谢过大人!”文武判官齐齐躬身,语气带着感激。跟着这样一位既有本事又体恤下属的主官,下面的人才能卖命。
“至于缴获的那些妖器邪器,”范尘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金芒,“交由工坊,能净化改造的,改造后入库备用。无法净化、邪性深重的,集中起来,本官亲自处理。”
他新生的纯粹神力,对于净化这些玩意儿,效果拔群,正好废物利用,也能补充一下阴司快要见底的库藏。
“是!”文武判官领命。
处理完最紧急的军务,范尘话锋一转,看向了文判官:“城内百姓情况如何?可有受到太大波及?”
文判官连忙回道:“回大人,得益于防线稳固,战火并未直接波及城内。但之前大战的动静太大,尤其是那血海和后来的神威碰撞,城内百姓多有受惊,恐慌情绪蔓延。不过,在大人最后凝聚法相,喝退黑山老妖时,城内许多百姓都隐约看到了城隍法相虚影,恐慌情绪已大为缓解,甚至有不少人自发在家中焚香祷告,感念大人神恩。”
范尘点了点头,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信仰这东西,有时候就需要这种关键时刻的“神迹”来巩固和提升。
“安抚工作要继续做,可以适当让一些阴差在夜间托梦,告知危机已解,让他们安心。另外,”范尘想了想,补充道,“从府库中拨出一部分香火愿力,转化为温和的生机气息,散入城中水井、河流,助百姓驱散惊悸,强身健体。算是本官对惊扰他们的一份补偿。”
香火愿力源于百姓,反哺于百姓,这才是良性循环。以前有系统在,这种精细操作可能还需要兑换个“春风化雨术”之类的,现在他靠自己神力引导,虽然效率可能低点,但更能体现心意,效果也更扎实。
文判官眼睛一亮,再次躬身:“大人慈悲,此乃南充百姓之福!属下立刻去办!”
安排完这些,范尘才让文武判官先去忙,单独留下了黑无常。
“老黑,这次辛苦你了。”范尘看着身上煞气还未完全散去,但眼神依旧锐利的黑无常,语气真诚。最后时刻,若不是黑无常拼死护持,他可能都撑不到神格重塑完成。
“分内之事,大人无恙便好。”黑无常抱拳,语气一如既往的简洁硬朗,但眼神深处的关切却做不得假。
范尘笑了笑,示意他坐下说话。“接下来,阴司的重建和扩张,需要更多能独当一面的人才。老黑,你是我最信任的臂膀,不能只停留在冲锋陷阵上。”
黑无常坐下,腰板挺得笔直,闻言微微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你的根基在于勾魂索命、维护阴阳秩序,这是你的神职,也是你的道。”范尘看着它,认真说道,“但‘道’需要深化,需要拓展。我希望你不仅能打,更能‘管’。将来,或许不仅仅是南充这一亩三分地的阴阳秩序要你来维持,更广阔地域的轮回安定,也可能需要你来总览。”
黑无常沉默了。它习惯了听令行事,冲锋在前,管理、总览……这些对它来说有些陌生。但它能感觉到范尘话语里的期待和重视。
“属下……愚钝,恐辜负大人期望。”黑无常难得地露出了些许迟疑。
“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范尘摆摆手,“我会将神格传承中,关于阴阳秩序管理、轮回引导优化、乃至如何培养合格鬼差团队的一些心得感悟,慢慢传授于你。你需要自己领悟,找到适合自己的路。”
他这是在践行“培养至少三名可独当一面的正统神只”的任务。黑无常,无疑是他心中第一个重点培养对象。其忠心、能力、心性都经受了考验,缺的只是更系统的指导和更广阔的视野。
黑无常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承蒙大人不弃,属下必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栽培!”
“好,起来吧。”范尘满意地点点头,“先从协助文判官处理阵亡将士的抚恤和轮回引导开始,这里面涉及很多阴阳秩序的细节,你多留心。另外,鬼差队伍的补充和训练,你也抓起来,标准不能降。”
“是!”黑无常领命,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它感觉,一条更广阔的道路,正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
打发走黑无常,范尘独自坐在大殿中,揉了揉眉心。独立当家,才知柴米贵。以前有系统在,功德值就是个数字,需要什么直接兑换。现在好了,神力要自己慢慢修炼恢复,资源要精打细算,人才要自己培养,方方面面都要操心。
“怪不得系统跑得快,这活儿是真累人啊……”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脸上却带着笑。累是累,但这种一切尽在掌握(或者说,努力去掌握)的感觉,很不错。
他心神沉入神格深处,开始仔细翻阅系统留下的那份“遗产”——关于神道修行的浩瀚知识。
这里面包罗万象,从最基础的神力凝练、信仰提纯,到各种神术的施展原理、阵法布置、符箓绘制,再到如何敕封下属神只、引导地域信仰、乃至沟通天地规则……应有尽有,就像一个超级图书馆。
但知识是知识,如何理解、消化、运用,全靠他自己。再也没有那个会帮他“一键学习”或者“推荐最佳方案”的系统助手了。
“敕封神只……”范尘重点关注了这一块。培养下属神只,敕封是绕不开的一环。这不仅仅是给予一个神位名号那么简单,涉及到神职的划分、权柄的下放、信仰愿力的分配、乃至神性本源的赐予和约束,是一门极其高深复杂的学问。
以他目前七品城隍的位格,以及南充这块地盘,能敕封的神只有限,大概也就是八品、九品的一些基层神职,比如某个区域的土地、某个职能的小神(如灶神、门神雏形)等等。而且敕封需要消耗他自身的神力本源和功德,不能乱来。
“得好好规划一下……”范尘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南充境内,有哪些地方或者职能,是需要并且值得敕封一个专门的神只去管理的?人选又从哪里来?是从现有阴司官吏中提拔,还是寻找那些有功德、有潜力的本地英灵或者善魂?
这都是需要仔细考量的问题。
就在范尘潜心研究神道知识,规划未来发展蓝图时,他并未察觉到,在南充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丝极其隐晦、与拜血教同源却更加精纯阴冷的邪气,如同蛰伏的毒蛇,悄然缩回了地底深处。
距离南充数千里之外,一片被浓郁血光笼罩的山脉深处。
一座完全由白骨和血肉堆积而成的巨大宫殿内,王座之上,一个笼罩在翻腾血雾中的模糊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它的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两片不断旋转、深不见底的血海。
殿下,一道微弱的血光闪烁,凝聚成一个小小的血影,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传递着关于南充战败、血袍圣使陨落的信息。
“哦?一个小小的七品城隍,竟然能净化圣血,反杀圣使,还重创了黑山那个废物?”血雾中的身影发出沙哑而充满兴趣的声音,仿佛只是在评价一件有趣的玩具。
“纯净的……神格?有意思。”它伸出由血液构成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白骨王座,“看来,那片贫瘠之地,倒是出了个不错的苗子。他的血和魂,或许能炼成一味不错的‘大药’。”
“传令下去,”血雾身影淡淡吩咐,“暂缓对南充的直接行动。让‘蚀心魔’去,陪我们这位新城隍好好玩玩。本座倒要看看,他的‘纯净’,能在这污浊的世间,保持多久。”
“是……教主……”殿下的血影颤抖着应声,随即消散。
宫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那浓郁的血腥气,经年不散。
南充的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遥远的黑暗中酝酿。而刚刚踏上独立之路的范尘,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此刻正对着神格传承里一套名为“九转金身神道诀”的筑基功法发愁。
“这玩意儿……看起来好难练啊。第一步就要引信仰之火淬炼神躯?会不会很疼?”
范尘挠了挠头,最终还是下定决心。
“不管了,练!靠自己,就得下苦功!”
他盘膝坐好,按照功法指引,开始小心翼翼地接引那来自南充城的、尚且微弱的信仰愿力,尝试进行第一次的神躯淬炼。
新的挑战,已经从内部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