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深夜的闯入者
修复进行到第三十天时，窗外的梧桐叶已经落了大半，铺在沈氏老宅的庭院里，像是一层薄薄的金毯。苏念坐在西厢房的八仙桌前，手里捏着一支细如发丝的竹制清理笔，指尖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已经有些发麻。桌上铺着一块米白色的软绒布，那块历经百年沧桑的玉佩静静躺在中央，经过一个月的细致修复，表面的污垢与斑驳早已被清除，此刻正泛着温润的浅碧色光泽，像一汪被封存的旧时光。
她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点嵌在刻字缝隙里的尘垢轻轻挑出。当清理笔的笔尖离开玉佩表面时，那些被掩盖了许久的字迹终于完整地显露出来，一笔一划，清晰得仿佛是昨天才刻上去的。苏念的心跳骤然加快，像有一只小鹿在胸腔里撞个不停，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混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凑近了些，借着桌上台灯柔和的光线，一字一句地辨认着——“光绪二十三年，苏沈两家约，共护国宝，世代互助”。
十六个楷体小字，力道遒劲，带着一种穿越百年的庄重。苏念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刻痕，指尖能感受到玉石表面细微的凹凸，那是时光留下的印记，也是两个家族曾经紧密相连的证明。原来，祖父临终前含糊提起的“苏家与沈家的旧交”，并非空穴来风；原来，百年前的苏家，真的和沈家有过这样一场关于“护国宝”的约定。
无数疑问像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几乎要将她淹没。那祖父说的“早年的交集”，就是这个护宝约定吗？既然是“世代互助”，那后来为什么两家会断了联系，甚至在她父亲那一辈，彼此都成了陌生的姓氏？还有父亲的去世，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真的只是意外吗？会不会……会不会也和这个百年前的约定有关？
她越想心越乱，指尖不自觉地收紧，直到触到玉佩冰凉的表面，才猛地回过神来。不能慌，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和钢笔，想把刻字的内容先整理下来，或许能从这短短十六个字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钢笔在纸上落下第一笔“光”字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咔嚓”。像是有人不小心踩断了庭院里的枯枝，声音很轻，却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苏念的笔尖一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她停下动作，侧耳细听，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是听错了吗？她皱了皱眉，心里却升起一丝莫名的警惕。沈氏老宅地处城郊，周围本就人迹罕至，这个时间点，怎么会有人在院子里？
她放下钢笔，悄悄站起身，走到窗边。为了不引人注意，她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走廊路灯昏黄的光线，轻轻撩开窗帘的一角，往外望去。庭院里一片漆黑，只有走廊那盏老旧的路灯亮着，光线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只能勉强照亮周围几米的范围。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定格在西厢房斜对面的那间空屋窗户下——两个黑影正蹲在那里，身形高大，穿着深色的衣服，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们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声音压得极低，苏念什么也听不清，只能看到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窗户上比划着，另一个人则时不时地抬头，警惕地看向四周，手里似乎还握着一件长长的工具，在灯光下隐约闪着金属的光泽。
文物贩子？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瞬间划过苏念的脑海，让她的心脏猛地一沉。她永远忘不了去年在修复工作室遇到的那一幕——三个蒙面的文物贩子闯进工作室，想要抢夺她正在修复的一尊唐代陶俑，她拼尽全力阻拦，被其中一个人推倒在地，额头撞在桌角上，流了满脸的血，幸好当时工作室的保安及时赶到，又报了警，才没让他们得手。那次的经历像一场噩梦，至今想起来，她的额头似乎还能感受到当时的钝痛。
没想到，这次来到沈氏老宅，竟然又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他们是冲着什么来的？是老宅里的其他文物，还是……她桌上的这块玉佩？
苏念的手心瞬间冒出了冷汗，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玉佩，那抹浅碧色的光泽在昏暗的房间里，像是一颗诱人的星辰。她不敢再耽搁，转身就往门口跑，想先把房门锁上，至少能多一道屏障。
可就在她的手指刚碰到冰冷的门把手时，“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股冷风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涌了进来，吹得她的头发都飘了起来。两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人闯了进来，脸上戴着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他们手里拿着强光手电筒，两道刺眼的光束直接射向苏念的脸，让她瞬间睁不开眼睛，只能下意识地用手挡住。
“把玉佩交出来！”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粗哑，像是砂纸磨过木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苏念眯着眼睛，透过指缝看到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刀刃在手电筒的光线下闪着寒光，让她的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别反抗，不然对你不客气！”
苏念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挡在八仙桌前，桌上的玉佩近在咫尺。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绝对不能让他们把玉佩拿走，这不仅是苏家与沈家的约定信物，说不定还藏着关于两家过往的秘密，甚至可能和父亲的死有关。
“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玉佩。”她故意压低声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可能平静，同时眼睛飞快地瞟向门口，心里默默祈祷着，沈亦臻能突然出现。她知道沈亦臻住在老宅的二楼，距离西厢房并不远，如果他能听到动静，或许能赶过来。
“少装蒜！”另一个男人显然没耐心和她周旋，往前跨了一大步，伸手就朝桌上的玉佩抓去。他的动作很快，手指几乎要碰到软绒布的边缘。
苏念情急之下，一把抓起桌上的修复锤——那是一把小巧的铜锤，是她修复文物时用来轻轻敲击工具的，虽然不大，却很沉。她想也没想，朝着男人的手狠狠砸了过去。
“啊！”男人吃痛地叫了一声，猛地缩回手，手里的手电筒“啪”地掉在地上，那把匕首也随之滑落，“当啷”一声落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敬酒不吃吃罚酒！”第一个男人彻底怒了，眼睛里迸出凶光，他一把推开身边的同伴，朝着苏念冲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胳膊，想把她从桌子前拉开。
苏念吓得往后退，脚后跟撞到了椅子腿，差点摔倒。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速度快得像一阵风。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个冲过来的男人像是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后踉跄了几步，“咚”地撞在八仙桌上。
桌子被撞得剧烈晃动起来，铺在上面的软绒布滑到了桌边，那块玉佩从布上滚了下来，朝着地面坠去。
“小心！”苏念惊呼一声，几乎是凭着本能，往前扑了过去，双手在空中紧紧一抱，正好将玉佩抱在了怀里。玉佩冰凉的触感贴着她的胸口，让她瞬间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她就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撞击，是那个被撞的男人又要扑过来。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可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落下。她缓缓睁开眼，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她身前——是沈亦臻。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家居服，衣服的领口有些凌乱，头发也因为匆忙赶来而显得有些蓬松，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他的脸上还带着没完全褪去的睡意，眼底有着淡淡的青色，显然是刚从睡梦中被惊醒，可他的眼神却锐利得像一把出鞘的刀，紧紧盯着那两个男人，带着一种慑人的寒意。
“滚出去。”沈亦臻的声音冷得吓人，没有一丝温度，像是从冰窖里飘出来的。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用手指轻轻擦过刀刃，然后将匕首指向那两个男人，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或者，我现在报警。”
那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退缩。他们刚才已经见识到了沈亦臻的身手，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而且如果真的等警察来了，他们就彻底完了。其中一个男人恶狠狠地瞪了苏念一眼，嘴里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拉着同伴，转身就往门外跑，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的庭院里。
沈亦臻没有去追，他的目光立刻落在了苏念身上。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声音瞬间柔和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苏念摇摇头，嘴唇动了动，却因为刚才的惊吓，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手里还紧紧抱着那块玉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沈亦臻看到她这副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伸出手，轻轻扶在她的胳膊上，他的手掌很暖，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度，覆在她冰凉的皮肤上，竟让她那颗狂跳不止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别怕，没事了，他们已经走了。”
苏念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沈亦臻。灯光下，他的眼睛里满是关切，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慌乱。她张了张嘴，终于挤出几个字：“玉佩……没坏。”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玉佩递给他，生怕有一点磕碰。
沈亦臻接过玉佩，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表面，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损伤后，才松了口气。他把玉佩重新放回软绒布上，又细心地将软绒布叠好，放进旁边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锁好。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看向苏念，语气坚定地说：“今晚你别在西厢房待了，去东厢房睡，我让老陈在门口守着，绝对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
苏念没有反对，她现在确实没有勇气再待在这个刚刚发生过争执的房间里。她点点头，跟着沈亦臻走出了西厢房。
走廊上的路灯依旧亮着，昏黄的光线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像是一对相依的剪影。苏念跟在沈亦臻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庆幸，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刚才他冲进来的那一刻，挡在她身前的样子，竟让她莫名地觉得安心，就像小时候遇到危险时，祖父总是会第一时间挡在她身前，用宽厚的肩膀为她撑起一片安全的天地。
沈亦臻似乎察觉到她走得慢，脚步微微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是不是腿软了？我扶你。”说着，他自然地伸出手，牵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指修长，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让苏念的脸颊微微发烫。
她没有挣脱，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任由他牵着往前走。东厢房就在走廊的尽头，离西厢房不远，可苏念却觉得这段路走了很久。她能听到沈亦臻平稳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还有他偶尔回头时，眼里那抹温柔的光。
走到东厢房门口，沈亦臻松开了她的手，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很干净，显然是经常打扫的，里面有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还有一个衣柜，布置得简单而温馨。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又检查了一遍窗户，确认都锁好后，才转身对苏念说：“你先休息，我去叫老陈过来。”
苏念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她看着沈亦臻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的那股复杂情绪越来越浓。她知道，从今晚开始，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那块玉佩，那个百年的约定，还有她和沈亦臻之间的关系，好像都在这场深夜的意外里，悄然发生了改变。
不一会儿，沈亦臻就回来了，身后跟着老陈。老陈是沈家的老管家，已经在沈家待了几十年，为人忠厚可靠。沈亦臻嘱咐老陈在门口守着，有任何情况立刻告诉他，然后又转身走进房间，看向苏念：“早点睡吧，别想太多，有我在。”
“嗯，谢谢你，沈亦臻。”苏念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沈亦臻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像是冰雪初融：“跟我不用这么客气。”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有事随时叫我，我就在二楼。”
说完，他转身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苏念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她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的一幕幕——刻字显露时的震惊，看到黑影时的警惕，被闯入时的恐惧，还有沈亦臻冲进来时的安心。她伸手摸了摸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玉佩的冰凉，还有沈亦臻手掌的温暖。
她不知道这场深夜的闯入，是不是意味着危险才刚刚开始。但她知道，从现在起，她不再是一个人。有沈亦臻在，有这个百年的约定在，她必须鼓起勇气，找出所有的真相，不仅是为了苏家，为了沈家，也是为了父亲，为了那段被遗忘的过往。
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像是一层薄薄的银纱。苏念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默默想着：沈亦臻，谢谢你。未来的路，我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