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森海深处,月光似乎都被浓稠的妖气所扭曲,投下光怪陆离的阴影。
落英带着苦楝来到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宫殿前。整座宫殿竟是由无数巨大的、不知来自何种生物的森白骸骨搭建而成,骨缝间缠绕着暗紫色的藤蔓,开出散发着幽香却形似鬼脸的的花朵。宫殿大门是两扇巨大的、打磨光滑的兽类颅骨,眼窝处燃烧着幽绿的魂火。
一股蛮荒、暴戾、却又带着诡异威严的气息从宫殿深处弥漫开来,让苦楝额头的业罪金箍都微微震颤,仿佛遇到了某种同等级别的压制力。
“跟紧我,别乱看,别多话。”落英低声叮嘱,脸上的慵懒媚意收敛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甚至是一丝畏惧。
她深吸一口气,引领着苦楝走入那巨骨之门。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阴森恐怖,反而异常“奢华”。
地面铺着厚实华丽的魔兽皮毛,墙壁上镶嵌着各种闪耀着能量光辉的宝石和晶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烈的、混合了血腥、檀香与奇异花粉的味道。许多形态各异、气息强大的妖族分立两侧,目光或好奇或贪婪或冰冷地扫视着走进来的两人,尤其是在苦楝身上停留甚久。
宫殿最深处,一座由无数巨大犄角堆砌而成的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雄壮的雄性妖皇。他身着玄黑色绣有暗金妖纹的皇袍,面容俊美却带着一种刻骨的冷酷与威严,一双竖瞳如同熔化的黄金,目光扫来时,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仅仅是坐在那里,周身流转的妖力便仿佛让整个空间都为之轻颤。
落英上前一步,微微躬身:“父皇。”
妖皇金色的竖瞳落在落英身上,微微一眯,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又是一具分身……你的本体,是越发不愿踏足朕这森海皇庭了么?”
落英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连忙道:“主人她……近期忙于他事,分身前来,亦是代表她的敬意与重视。”
妖皇哼了一声,未再追究,目光转而投向苦楝,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苦楝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微微发热,尤其是那蕴含着龙气与轮回本源的力量,竟有些蠢蠢欲动。
“哦?一个人族小子?气息倒是……很有趣。”妖皇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英儿,不介绍一下?”
落英暗自松了口气,连忙道:“父皇,此乃苦楝公子,是……是女儿请来的客人。他身具特殊血脉,或可对我妖族大业有所助益。”说着,她上前几步,从袖中取出一封以特殊妖文封印的信笺,恭敬呈上,“此乃主人亲笔密信,详述了其中缘由,请父皇过目。”
妖皇接过信笺,指尖妖火一闪,封印破除。他快速浏览着信上的内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苦楝心中忐忑,按照落英之前透露的计划,妖皇很可能对此嗤之以鼻甚至大发雷霆。他已经暗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妖皇看完信后,竟缓缓点了点头,脸上甚至露出一丝看似温和的笑容:“有点意思。以弱智换自由?虽非上策,倒也不失为一条蹊径。看来,朕的女儿这些年,确实长进了不少心思。”
他放下信笺,拍了拍手:“来人,设宴!朕要好好招待这位……苦楝小友。”
盛宴很快摆上,皆是各种奇珍异果和灵气充沛的兽肉,酒浆醇香扑鼻,却隐隐带着妖力波动。
妖皇显得十分热情,不断举杯劝酒,询问苦楝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好客的主人。
落英心中却越发不安。
她太了解自己这位父皇了,他越是表现得平静温和,背后隐藏的算计可能就越深。她小心翼翼地应对着,暗中观察。
酒过三巡,妖皇亲自执壶,为苦楝斟满一杯碧绿色的酒液,笑道:“此乃‘碧髓酿’,取自万年树心精华,于人族修士大有裨益,小友尝尝。”
苦楝推辞不得,只得接过。就在他仰头饮酒的刹那,妖皇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金芒,指尖一缕几乎无法察觉的灰气悄无声息地弹入酒液,瞬间融入其中,被苦楝一同饮下。
落英瞳孔猛地一缩,她隐约感觉到了那细微到极致的妖力波动,却不敢确定,更不敢出声。
宴席继续,妖皇谈笑风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苦楝也并未感到任何不适。
不久后,妖皇扬言称需仔细考量计划,命人带二人去偏殿休息。
华丽的偏殿内,只剩下苦楝和落英两人。
“刚才那酒……”落英神色凝重地开口。
苦楝皱了皱眉,仔细感应体内,依旧毫无发现:“怎么了?我没感觉有什么不对。”
落英摇头,眉宇间忧色更重:“不对,父皇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答应!他一定做了什么手脚!噬心蛊……对!很可能是噬心蛊!那是父皇控制不听话下属的阴毒手段,无形无迹,平时毫无征兆,唯有当其被‘激活’时……”
话音未落,偏殿大门突然被粗暴推开!
几名妖皇的亲卫押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竟与落英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气息更加微弱,身上带着明显的伤痕和禁锢符文!
真正的落英脸色骤变:“你们!”
为首的亲卫冰冷道:“奉妖皇陛下令:落英分身勾结外人,图谋不轨,即刻处以‘裂魂之刑’!”
说罢,不等任何解释,一名亲卫手中凝聚起恐怖的妖力刀刃,狠狠朝着那被押着的、伤痕累累的“落英”手臂斩去!
“不!住手!”苦楝大惊失色,虽然他看出那可能是另一个分身,但那与落英一般无二的容颜遭受如此酷刑,依旧让他心头猛地一揪!
就在他情绪激动、担忧之情涌现的刹那!
“呃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心脏深处的剧痛猛然爆发!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心脏,并且疯狂搅动!
苦楝惨叫一声,猛地捂住心口,整个人蜷缩着倒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如瀑般涌出!
噬心蛊!果然被激活了! 妖皇的目的根本不是考虑计划,而是要利用苦楝对落英的关心,激发蛊虫,在他情绪剧烈波动时抽取他体内那特殊的精血!
倒在地上的苦楝,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撕扯,痛得几乎昏厥。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朝着心脏汇聚,仿佛要被那诡异的蛊虫强行提炼出最本源的东西!
“苦楝!”落英惊呼,想要上前,却被妖皇亲卫拦住。
那名亲卫冷笑着,再次举起了妖力刀,对准了地上那个分身的另一条手臂:“陛下有令,取不到精血,便一寸寸剐了她!”
……
与此同时,监天司星穹顶。
少司命云昭月心烦意乱,玄铁覆面下的眉头紧锁。自那日布下锁灵阵又最终心软后,她对苦楝的动向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
而今日这种不安感尤为强烈。
她终究未能彻底理性,悄然引动山河晷,辅以星轨仪,强行推算苦楝此刻的运势。
星轨混乱,光芒晦暗,最终显现的卦象竟是大凶之兆!且有心血被噬、身陷囹圄之象!
“果然出事了!”少司命心中一沉。她立刻想到苦楝可能去了妖族之地,那里天机遮蔽严重,难怪之前难以察觉。
一人之力前往妖海深处救人,无异于送死。上报朝廷调动大军?时间来不及,且势必引发更大动荡。
她目光闪烁,迅速权衡。最终,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
下一刻,她的身影出现在佛国国门之前。她并未隐藏气息,反而释放出监天司特有的星辰波动。
很快,辟支佛带着难胜菩萨等几位高层现身,面色不善:“少司命?你还敢来此?”
少司命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奉监天司令,探查到南疆万妖森海异动频繁,恐有大规模妖潮酝酿,危及大央边境。监天司欲派员前往探查,然妖族之地诡异,特来请佛国遣一二位高手一同前往,以防不测,亦是彰显两国……合作之意。”
她的话半真半假,将私心隐藏在公务之下。
辟支佛眼神狐疑,刚想拒绝。一旁的难胜菩萨却忽然上前一步,双手合十,低声道:“佛祖,妖族异动,确不可不防。且我佛国亦有降妖伏魔之责。贫僧愿前往一探。”
辟支佛深深看了难胜菩萨一眼,又看了看一脸公事公办的少司命,沉吟片刻,最终冷冷道:“既如此,难胜,你便随少司命走一趟吧。务必小心,若有变故,即刻传讯。”
“遵法旨。”难胜菩萨躬身领命,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与其他同修不同的光芒。他或许也感知到了什么,或许另有打算。
…………
妖皇偏殿内,苦楝的痛苦已达到顶点,感觉心脏快要被撕裂榨干!落英被死死拦住,眼睁睁看着她的分身受刑,目眦欲裂。
就在那名亲卫的妖力刀即将再次落下,苦楝也即将支撑不住的千钧一发之际——
“够了!”
一声清冷威严,却又带着无尽愤怒的娇叱声响彻整个偏殿!
一道璀璨的、比落英分身凝实百倍的月光般的光华从天而降,瞬间笼罩了那名被押解的分身!那名分身化作一道流光,融入了月光之中。
月光收敛,化作一名女子的身影。
她身着月华织就的宫装长裙,容颜与落英别无二致,却更加完美无瑕,气质高贵冷艳,周身散发着浩瀚如海的妖力与久居上位的威严!正是妖族公主的本体!
她竟然亲自降临了!
妖皇的亲卫们在这位真正的公主殿下面前,顿时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妖族公主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她先是心痛地看了一眼地上痛苦挣扎的苦楝,随即抬头望向宫殿深处,声音冰冷彻骨:“父皇!你要我的计划,我可以给你!你要研究他的血,我也可以帮你取!但用这种手段折磨于我、算计于人,未免太失身份了!”
宫殿深处沉默了片刻,传来妖皇淡淡的回应:“哦?朕的好女儿终于舍得本体前来见朕了?既然你愿意亲自出手取血,那便最好不过。”
妖族公主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她俯身来到苦楝身边,指尖凝聚起纯净无比的月华之力,轻轻点在他的心口。
那股月华之力极其温柔,却带着强大的安抚和封印效果,暂时压制住了狂暴的噬心蛊。
苦楝只觉得那撕心裂肺的剧痛骤然减轻了大半,他虚弱地睁开眼,看到的是妖族公主那张绝美却带着歉疚与决然的脸庞。
“对不起……”她低声道,脸庞闪过一抹决绝之色。随即迅速取出一枚散发着空间波动的奇异鳞片塞入苦楝手中,“捏碎它!能随机将你传送出千里之外!快走!”
说完,她猛地转身,面对宫殿深处,周身爆发出惊人的妖力,显然是准备为自己的决定承担后果,并拖住妖皇。
苦楝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又感受了一下体内暂时被压制却并未解除的蛊虫,不再犹豫,猛地捏碎了那枚鳞片!
空间之力瞬间包裹住他!
在消失的前一刹那,他看到妖族公主迎向了宫殿深处那股升腾而起的、更加恐怖妖皇威压……
光芒一闪,苦楝的身影彻底消失。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少司命与难胜菩萨的身影,也刚刚抵达万妖森海的外围,感受到了深处那两股惊天动地的妖力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