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那超越界限的“斩妄”一刀，不仅劈开了金钟狱的壁垒，更如同砸向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佛国核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裂痕之外，并非预想中的伏罪寺廊柱殿宇，而是一片混乱的能量乱流与震耳欲聋的喧嚣。
金钟狱的崩塌是结构性的，愿力构筑的稳固空间被强行撕裂，导致了连锁崩溃。无数囚笼如同失去了提线的木偶，裹挟着其中或狂喜、或茫然、或暴戾的囚徒，朝着下方未知的深渊坠落，又在半空中因结构瓦解而崩散，将数万囚犯如同撒豆子般抛洒向伏罪寺的广阔空间。
“走！”
苦楝强忍着神魂因强行催动“斩妄”以及业罪金箍反噬带来的剧痛，一把抓住气息稍稳但依旧虚弱的法尘，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那道连接外界的漆黑裂痕。
空间转换的眩晕感瞬间袭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囚徒脱困后的疯狂嘶吼、以及佛国僧兵惊怒交加的呵斥与梵唱。
他们落在了一处巨大的、布满金色符文的穹顶边缘，下方是伏罪寺层层叠叠的殿宇广场，此刻已乱成一锅沸粥。
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群从崩塌的金钟狱遗址中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
面容枯槁的僧侣撕扯着身上的枷锁残骸，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形态各异的妖族显露出部分本体，獠牙利爪，咆哮着释放被长期压抑的凶性；还有那些来自大央或其他地域的囚徒，则大多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试图寻找安全的角落。
苦楝目光锐利地扫过混乱的人群，就在这纷杂混乱的气息洪流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一股与法尘身上佛魔冲突同源，却更加驳杂、更加狂野，甚至带着一丝古老邪异的气息，如同一缕青烟，在人群中一闪而过，旋即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北方掠去。
“那是……”苦楝心头一动，难不成这佛国不止法尘一人叛佛学魔？
这股气息的主人……他默默记下这股气息的特征与逃离方向，此刻却无力追寻。
“佛国众弟子听令！结阵！镇压妖邪，一个不留！”
宏大的法旨自高空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怒。数道散发着强大气息的身影从伏罪寺各处升起，金光闪耀，正是镇守寺院的阿罗汉与高阶僧兵。他们试图结阵阻拦，但溃散的囚犯数量实在太多，且其中不乏被关押多年的凶悍之辈，求生的欲望在此刻压倒了了对佛法的敬畏。
尤其是一些强大的妖族和那些佛国罪僧，他们深知单独逃亡必死无疑，竟在混乱中形成了短暂的默契，联手冲击僧兵的阵型。妖气与罪僧的邪异佛法、乃至一些奇特的神通碰撞在一起，与金色的佛光愿力疯狂对撞，爆发出绚丽而致命的光晕。
苦楝注意到，佛国僧众施展的愿力光芒，似乎不如传闻中那般凝实浩瀚，甚至隐隐有些后继乏力之感。
“是佛国之门！”法尘虚弱地开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们为了阻止我们逃脱，也为了防止狱中囚犯扩散，定然封闭了接引外界众生愿力的佛国之门！愿力流入受阻，他们的力量自然削弱！”
苦楝瞬间明悟。封闭国门，如同自绝经脉，虽能阻敌，却也断了自身最大的力量源泉。这无疑是饮鸩止渴，但也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先前想去无字碑林，原因有两——其一，目前来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秃子们一定想不到他们还有胆回去无字碑林；其二，苦楝自己身怀任务在身，不甘心空手而还……
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不要冒这个无谓的险了。
“趁现在，去国门！”苦楝低喝一声，拉起法尘，身形如鬼魅般融入混乱的人潮边缘，借助建筑阴影与战斗爆发的能量乱流，朝着记忆中国门的方向疾驰。
他们所过之处，皆是混乱。
昔日庄严肃穆的佛寺净土，此刻化作战场与屠场。咆哮的妖族与结阵的僧兵厮杀，脱困的罪僧疯狂地破坏着所见的一切佛像与经幢，一些来自大央的囚徒则试图寻找熟悉的路径，却往往被卷入无差别的攻击之中。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焦糊味、以及愿力燃烧后的奇异檀香。
两人无心恋战，将速度提升到极致。苦楝凭借着过人的感知与身法，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的攻击余波。法尘虽虚弱，但佛魔之体的底子仍在，勉强能跟上。
然而，当他们终于突破重重阻碍，来到佛国边缘，那扇通往外界、通常金光万丈、接引无尽愿力的宏伟光门所在时，心却沉了下去。
光门依旧存在，但其上流转的符文已然黯淡，门扉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合拢，只留下一条细微的缝隙，透出些许外界的天光。门内原本应该如江河奔涌般汇入的纯净愿力，此刻已细若游丝！
佛国，果然狠下心来，将自己暂时变成了一座孤岛！
“该死！”苦楝咒骂一声，封闭的国门意味着他们无法通过正常途径离开。
就在此时，后方追兵已至。数名气息强大的僧兵发现了他们这两个“罪魁祸首”，怒喝着扑来。
“没办法了！”苦楝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探手入怀，握住了那枚少司命李珞所赠的、温润中带着一丝冰凉的玉符。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他毫不犹豫地将自身所剩无几的力量注入其中。
玉符骤然亮起，散发出并非佛光，也非妖气的清冷辉光，如同月华流淌。辉光迅速包裹住苦楝和法尘，一股玄妙的空间波动荡漾开来。
“空间法器？休想！”为首的僧兵怒目圆睁，一掌拍出，巨大的金色佛手印呼啸而来。
然而，玉符激发的空间传送更快一线。在佛手印临身的刹那，清冷辉光猛地收缩，带着苦楝和法尘的身影瞬间模糊，如同投入水中的倒影，荡漾了一下，便彻底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那名僧兵愤怒的咆哮在封闭的国门前回荡。
…………
空间传送的撕扯感远比通过金钟狱裂缝时强烈，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甩出躯壳。苦楝紧守灵台一点清明，死死抓住法尘。
“这……这就是死路中的生路吗？还真怀念啊……”
苦楝又想起了那道门一游……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漫长的一刻，那股撕扯力骤然消失。
两人从半空中跌落，重重地摔在一片干燥的砂石地上。外界略显稀薄但自由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戈壁特有的土腥气。
“出来了……”苦楝撑起身子，环顾四周。远处是连绵的秃山，脚下是贫瘠的荒原，天空灰蒙蒙的，与佛国那纯粹而压抑的金色天穹截然不同。这里已是佛国势力范围的边缘，接近大央西境。
然而，还没等他们喘匀气息，一阵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哭嚎声以及妖物特有的咆哮声，便顺着风传了过来。
苦楝眉头紧锁，跃上一处高坡，极目远眺。只见东面不远处的天际，隐约有黑烟升起。而更近处，荒原上可以看到零星的、仓皇奔逃的身影，那是从佛国逃出的囚犯，但他们的方向……
“不对劲……”苦楝喃喃道，“这些妖族，没有北上返回他们的传统势力范围十万大山，怎么全都往东边去了？”
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示意法尘跟上，两人收敛气息，朝着骚乱传来的方向快速潜行。
越靠近东边，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遇到的逃亡者也越多，而且几乎都是人族，面带极度惊恐。很快，他们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原本属于大央西境防线的一座小型戍堡，此刻已化作废墟，残垣断壁上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与诡异的妖术腐蚀痕迹。废墟周围，数百名形态各异、眼泛红光的妖族正在疯狂攻击一支仓促集结的大央边军。
这些妖族，显然是在金钟狱中长期囚禁，受尽愿力净化折磨之辈，此刻脱困，压抑已久的凶性与怨气彻底爆发，比寻常妖族更加悍不畏死，攻击也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戍堡的守军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防线摇摇欲坠，不断有士兵被妖术撕碎或被利爪开膛破肚。
“他们竟然在袭击大央西境？！”法尘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容。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逃出生天的妖族第一反应应该是远离佛国、回归故土，而不是主动攻击人族王朝的边境！
苦楝眼神冰冷。他瞬间明白了过来。这绝非简单的逃亡过程中的劫掠！这是一场有预谋、或者说被某种力量引导的突袭！佛国金钟狱的崩塌，数万囚犯的逃出，竟然成了妖族反扑大央的第一枪！而且选择在了西境防线最为薄弱、也最意想不到的时刻！
由于事出突然，再加上这群妖族囚徒被长期压抑后爆发出的可怕血性，大央西边的防线几乎是一触即溃。眼前这座戍堡的陷落，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苦楝沉声道。
他虽与朝廷有隙，但更不愿看到无辜边民与军士惨遭屠戮，更不能让妖族如此轻易地长驱直入。
法尘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出身佛国，又身负魔性，对人族王朝并无太多归属感。但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感受着苦楝话语中的决意，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两人不再隐藏，身形暴起，如同两颗流星砸入混乱的战场！
苦楝并指如刀，新悟的“斩妄”刀意虽不能轻易动用，但其精髓已融入他的寻常攻击之中。刀意凝练，不再局限于形质，挥手间便有无形气刃斩出，精准地切断妖族的喉咙、关节，或是破开诡异的妖术。他的身法如同鬼魅，在妖群中穿梭，所过之处，妖物纷纷倒地。
而法尘，则展现出了佛魔功的另一面。他虽气息不稳，但一旦动手，招式间竟同时蕴含佛门的刚猛与魔道的诡谲。一掌拍出，掌心佛光普度，却带着腐蚀性的魔气；一声低吼，音波中既有禅唱镇魂之力，又引动心魔滋生。他被关押期间，显然对那残卷有所领悟，此刻在战斗中本能施展，威力惊人！
苦楝甚至看到，法尘在击杀一名强大妖族时，掌心隐约浮现一个漆黑的漩涡，竟将那妖族溃散的妖力与精血吞噬了一部分，使其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身上的魔气也随之暴涨一截！
“这就是佛魔功的吞噬特性？”苦楝心中一凛，这门功法果然邪异。
有了他们两个生力军的加入，尤其是苦楝那犀利无匹的刀意与法尘那诡异难防的佛魔功，原本岌岌可危的边军防线终于稳住了阵脚，甚至开始反击。
残存的边军士兵看着这两个突然出现、实力强横的“帮手”，虽然疑惑，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自发地配合起来。
战斗陷入胶着。妖族的疯狂冲击被硬生生遏制在了这座最靠近边疆的城镇废墟之前。
然而，就在苦楝以为可以逐步清剿这些妖族时，异变再生。
所有正在攻击的妖族，无论强弱，动作齐齐一滞，猩红的眼眸中同时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来自远方的召唤之意所取代。它们纷纷仰头，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然后如同潮水般退去，放弃了即将到手的“胜利”，朝着东南方向狂奔而去，速度极快，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荒原尽头。
只留下满地狼藉、惊魂未定的边军士兵，以及若有所思的苦楝和法尘。
“它们……受到了召唤？”苦楝眉头紧锁，感觉此事背后迷雾重重。
就在这时，身旁的法尘突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
苦楝猛地转头，只见法尘双目瞬间变得赤红如血，周身原本勉强平衡的佛魔之气彻底失控，浓郁的魔气如同黑色火焰般从他体内升腾而起，其中夹杂着扭曲的梵文碎片！他脸上青筋暴起，表情狰狞，充满了嗜血的渴望。
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尤其是最后吞噬的那丝妖力，如同火星掉入了油库，彻底引燃了他体内积压的魔性！
“血……给我……”法尘嘶哑地低吼着，猛地扑向离他最近的一名受伤的边军士兵！
“不好！”苦楝脸色一变，身形一闪，挡在了那名士兵身前。
“法尘！醒来！”苦楝大喝，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但此刻的法尘已被魔性主宰，眼中只有对鲜血和力量的渴望。他咆哮一声，裹挟着滔天魔气，一爪向苦楝抓来，指尖黑芒吞吐，带着腐蚀与吞噬的力量。
苦楝无奈，只得挥掌相迎。刀意凝聚于掌缘，与法尘的魔爪硬撼一记。
“嘭！”
气劲四溢，将周围的碎石尘土尽数掀飞。苦楝只觉得一股阴寒诡谲的力量顺着手臂侵蚀而来，带着强烈的吸摄感，竟让他气血微微浮动。他心中骇然，这佛魔功的魔性一面，竟如此霸道！
两人就在这刚刚平息战斗的废墟之上，激烈地交手起来。魔气与刀意碰撞，发出嗤嗤的声响。法尘状若疯魔，招式全无章法，只攻不守，完全凭借魔性的本能和佛魔功的强大威力攻击。苦楝投鼠忌器，既要抵挡法尘的攻击，又要避免重伤他，一时间竟落在了下风，身上多了几道被魔气侵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并且，更让苦楝绝望的是，陪他度过南江演而不断的铁刀，现在居然正被魔气一点点侵蚀！若是刀碎了，此事是难以善了了……
就在这时，苦楝胸腔一阵炽热，心头一动——
流光珀！？
他也顾不了那么多，连忙取出流光珀，注入灵力，瞬间流光珀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时间之力，“赤玉灵火”不受控制地弹出，闷哼了两声，本想冲向静止不动的法尘，但却在离他不到一尺的距离猛然掉头，一股脑撞在被魔气腐蚀得残破不堪的铁刀上，随即化作一道岩浆将铁刀包裹，也就在此时，法尘居然动了，流光珀的禁锢之力居然只能限制他堪堪数秒！
就在魔爪猛地扑向苦楝时，苦楝应激一挡，将刀横在身前，赤红的刀身与魔爪擦出激烈的火花，最后猛然弹开。
这一次，是打成了平手，刀身留下一道黑印，而魔爪留下了一道红印。
“！”
苦楝有些惊讶地看着手中“变异”的铁刀，心里一喜：这“赤玉灵火”不出来，老子差点给这玩意忘了……
就在苦楝愣神之际，法尘的魔爪再次扑来……
然而，顾忌太多，终究是要吃亏的……
在一次近身纠缠中，法尘一口咬向了苦楝的脖颈！苦楝侧头闪避，肩膀却被狠狠咬中。
剧痛传来，苦楝能感觉到自身的血液和一丝微弱的轮回本源之力正在被法尘疯狂吸食！
“混蛋！”苦楝又惊又怒，正欲爆发刀意震开他，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吸食了苦楝血液的法尘，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吞下了烧红的烙铁。他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周身的魔气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沸腾、消融，那赤红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清明与极致的痛苦。
“呃啊——！”
他猛地松开苦楝，双手抱头，痛苦地跪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原本汹涌的魔气迅速消退，但佛性也并未占据上风，反而像是两者同时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净化了一般。
他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口中溢出带着金丝的黑色血液，最终眼白一翻，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变得极其微弱，但那种佛魔冲突的剧烈波动，却诡异地平复了许多。
苦楝捂着肩膀的伤口，看着倒地不省人事的法尘，眼中充满了震惊与疑惑。
他的血……竟然对法尘的魔性有如此强烈的“净化”效果？这究竟是福是祸？
远处，幸存的边军士兵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不敢靠近。
苦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他走到法尘身边，探查了一下他的状况，确认他只是力竭昏迷，暂无性命之忧。
他抬头望向东南方向，那是妖族退去的方向，也是大央腹地所在。又看了看北方，那是那股叛佛气息消失的方向，也是蛮族草原的所在。
佛国骚乱引发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他，带着一个昏迷的、身负诡异功法的同伴，再次踏上了未知而危险的旅途。下一步，该去向何方？或许，先找个地方弄清楚法尘的状况，以及自己血液的秘密，才是当务之急。
他背起昏迷的法尘，步履坚定地，消失在了戈壁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