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的炉火刚添了新炭,红焰便顺着铁砧的纹路攀爬,将满室的铁屑镀上暖橘色光晕。
赵虎正用铁丝擦拭三清戟的铜箍,里屋突然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伴着粗重的喘息,一个佝偻的身影扶着门框探出头来。
“赵小子,外面......安生了?”
老铁匠周伯摘下熏得发黑的毡帽,露出满头霜白,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未擦净的铁末。
他左手缺了两根手指,腕上缠着浸油的麻布,那是年轻时被淬火的枪头烫伤的旧伤。
林星回刚把醉仙葫芦搁在木案上,闻声立刻直起身:
“无量你个天尊,几个东厂暗哨罢了,道爷三两下就打发了!”
话音未落,萧月落就伸手弹了弹他的道袍下摆:
“小道长又吹牛,方才是谁被暗哨的飞镖擦着耳朵过去,脸都白了?”
周伯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目光掠过林星回腰间的月纹玉坠,又落在叶凌霄手中的星河长明剑上。
他踉跄着扑到兵器架前,手指抚过一排半成品铁枪,粗糙的掌心在枪尾的刻痕上反复摩挲:
“玄甲军的......这是玄甲军的‘三叠锻’工艺!”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些枪尾都刻着极小的 “玄” 字,边缘有明显的叠打痕迹,像是被细锤反复敲出的涟漪。
周伯突然抓起一把断枪,枪尖处留着乌黑色的腐蚀印记,缺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利器硬生生咬断的。
“这是老陈的枪。”
老人的声音发颤,喉结滚动着。
“天启二十七年冬,我们在云州码头卸铁料,缇骑突然就围了过来。老陈当年是林将军帐下的枪头匠,一手‘梨花枪’耍得比谁都好......”
他突然剧烈咳嗽,咳得腰都弯了下去,赵虎连忙递过粗瓷碗,里面盛着温茶。
苏月见状从药箱里取出一小罐药膏,翠色的瓷瓶在炉火下泛着柔光:
“周伯,这是药王谷的愈伤膏,对旧伤劳损有用。”
她蹲下身帮老人涂抹手腕的烫伤,指尖触到皮肤时,发现老人的手凉得像铁块。
“您这手是常年打铁积的寒疾,我再给您开副药汤。”
周伯接过药膏却没立刻用,而是转身掀开里屋的布帘。
众人跟着进去,只见墙角堆着十几件残破兵器,有断戟、裂盾,还有半块染血的护心镜。
最显眼的是一副铁甲,胸甲处有个狰狞的爪印,边缘发黑,正是东厂缇骑的腐骨爪所留。
“这是李校尉的甲。”
周伯的手指轻轻搭在爪印上,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林家倒了之后,缇骑挨家挨户搜‘玄甲余孽’。”
“李校尉带着我们躲在煤窑里,夜里出去找吃的,回来时肠子都挂在外面了......”
“他说不能连累弟兄们,硬是自己抹了脖子。”
叶凌霄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上前两步,指尖抚过铁甲内侧刻着的 “李” 字,那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刀尖仓促刻下的。
“我爹......叶承宗,当年也是玄甲军的校尉。”
他声音发紧,星河长明剑的剑穗无风自动。
周伯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光:
“叶校尉?”
“是不是左眉上有颗痣,善使‘流星枪’的叶承宗?”
见叶凌霄点头,老人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他是大好人啊!”
“当年我被流寇掳走,是他单枪匹马救了我,还把自己的干粮分给我......”
老人踉跄着扒开兵器堆,从最底下翻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后里面是块磨损的令牌,正面刻着 “玄甲军左营校尉叶承宗”,背面是朵绽放的梨花。
叶凌霄接过令牌,指腹抚过凹凸的字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令牌边缘有个缺口,像是被兵器砍过,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不知是他父亲的,还是敌人的。
“我娘说,爹临走前说过,要护着林家,护着大夏的百姓。”
林星回握紧了三清戟,戟杆被他捏得发白:
“无量你个天尊,曹瑾仁这狗贼!”
“道爷定要把他的腐骨爪剁下来,给这些弟兄们报仇!”
他说着就要往外冲,萧月落连忙拉住他的道袍:
“别急着送死,先找到证据才行。”
“周伯,您知道矿洞的事吗?”
周伯抹了把眼泪,把铁盒抱在怀里:
“知道!”
“林姑娘三天前来过,说矿洞里有曹瑾仁走私盐铁的证据。”
“她还修好了这把断枪,说要用来挑开矿洞的机关。”
他指着角落里一把缠着布条的铁枪,枪杆上刻着细小的蛇骨纹路,正是林静姝留下的标记。
赵虎突然一拍大腿:
“对了!老陈死前说过,矿洞的通风口是咱们玄甲军旧部修的,有‘连环销’机关,只有用玄甲军的兵器才能打开。”
他拎起那把断枪,枪尾的 “玄” 字与令牌上的纹路隐隐相合。
“这枪正好能派上用场。”
苏月这时突然发现,断枪的枪杆里藏着张油纸,小心抽出后,上面画着矿洞的简易地图,标注着 “毒雾区”“机关阵”,还有个红点旁写着 “盐铁账”。
“林姑娘想得真周到!”
她将地图铺在木案上,玉峰针轻轻点在红点处。
“这里应该就是证据所在,不过要先过蛊师的毒阵。”
林星回凑过来,醉仙葫芦的壶嘴差点碰到地图:
“道爷的内丹功能御蛊毒,到时候我走前面!”
他拍着胸脯保证,却被萧月落敲了下后脑勺:
“上次被蛊虫咬了腿,哭着喊着要苏姑娘解毒的是谁?”
林星回梗着脖子辩解:
“那是道爷大意!这次定让那些蛊虫有来无回!”
正说着,铺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赵虎警惕地抄起铁锤,却听门外有人喊:
“赵帮主!是我,老钱!”
开门一看,老钱背着个药箱,裤腿全是泥,脸上还有道划伤。
“不好了,林姑娘在矿洞口被缇骑围住了!他们还带了摩罗教的蛊师,放毒雾呢!”
周伯突然抓起墙角的断枪,虽然左手不便,却仍能稳稳握住枪杆:
“玄甲军的弟兄们,跟我去救林姑娘!”
里屋瞬间冲出十几个工匠,有的拎着淬火钳,有的扛着大锤,还有人抱着捆炸药,正是当年玄甲军的旧部。
叶凌霄长剑出鞘,荧光照亮了狭小的房间:
“我去牵制缇骑!”
林星回扛起三清戟,月纹玉坠在胸前发烫:
“道爷跟你一起!”
“软软,你和苏姑娘找机会从通风口进矿洞找证据!”
萧月落颔首,红裙扫过地上的铁屑:
“放心,天机阁的人找证据从来不会失手。”
周伯突然把那把断枪塞给叶凌霄:
“用这个开通风口的机关!”
“这枪是叶校尉当年用过的,只有林家血脉和玄甲旧部能激活机关。”
叶凌霄握紧断枪,枪杆上的温度顺着掌心蔓延,仿佛父亲的力量正透过铁骨传递过来。
苏月将几包解毒丹塞进众人手里,银镯轻响:
“这是解蛊毒的药,每隔半个时辰吃一粒。用艾草熏过的布巾捂住口鼻,能防毒雾。”
她又给周伯的寒疾药包加了几味驱寒的药材。
“您年纪大,别冲在前面,守住后路就好。”
林星回最后检查了一遍醉仙葫芦,确认里面装满了酒。
既能恢复内力,关键时刻还能泼出去挡暗器。
他回头望了眼铁匠铺,炉火依旧跳动,那些残破的兵器在火光中仿佛活了过来,像是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走向矿洞。
“无量你个天尊,出发!”
林星回大喝一声,率先冲出门去。
三清戟的戟尖划破暮色,月纹玉坠在胸前熠熠生辉。
叶凌霄握着父亲的断枪紧随其后,星河长明剑的荧光与枪杆的铁色交相辉映。
萧月落和苏月则拎着药箱,趁着夜色绕向矿洞北侧的枯树。
那里,正是通风口的位置。
周伯站在铁匠铺门口,望着众人的背影,突然举起铁锤敲了敲铁砧。
“当 ——”
清脆的锤声划破夜空,像是在为玄甲军的忠魂敲钟,又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助威。
炉火映着他的白发,那只缺了两根手指的手,紧紧握着李校尉的铁甲碎片。
仿佛握住了整个玄甲军的过往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