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办公室的木门被推开时，外面的议论声像被掐断了喉咙的公鸡，戛然而止。许青山手里捏着那张皱巴巴的送货单，边角被他反复摩挲得发毛，径直走到屋中央的长桌旁，身后跟着垂着头的李二狗，后者的肩膀还在微微发颤，像是扛着一座无形的山。
“都坐吧，今天开个总结会。”许青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让满屋子的村民和员工都瞬间安静下来。赵铁柱、王振山并肩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还残留着掩饰不住的惋惜——那五百斤粉条，是磨盘沟粉条厂三天三夜连轴转才赶出来的；李老黑则蹲在墙角，手里攥着个旱烟袋，却忘了点燃，只是一个劲儿地咂嘴，每一声都透着心疼，显然还在为那笔打了水漂的货肉疼。
许青山把送货单“啪”地拍在桌上，纸张与木头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二狗这次去邻省送货，丢了五百斤粉条，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我也一样。”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但我要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这笔损失，是咱磨盘沟粉条厂拓展外部市场的‘必要学费’。”
“学费？”角落里有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水里，激起了一圈涟漪，“这学费也太贵了！五百斤粉条，够咱村几户人家半年的收入了！”
“不贵。”许青山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坚定，几分长远，“现在吃亏，是为了以后不吃更大的亏。咱以前守着家门口做生意，打交道的都是乡里乡亲，没见过外面市场的那些套路，现在要闯出去，就得交学费学经验。这五百斤粉条丢了，疼是疼，但能让咱全公司都记住教训，比以后栽个十万八万的大跟头强得多。”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李二狗身上，语气缓和了些，“二狗，你说说，这次出去跑业务，最该记住的教训是什么？”
李二狗慢慢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嘴唇抿了又抿，声音带着哭腔，却比刚才坚定了不少：“我不该轻信那个批发商的花言巧语，没核实他的身份，没签正规合同，甚至连他具体的经营地址都没摸清，就傻乎乎地把货送出去了。”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说先卖货后结款，我就信了，结果货一送过去，再找他就找不到人了，电话也打不通……”
“说得对。”许青山点点头，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叠打印好的纸，分发到每个人手里，“这是我连夜整理的‘销售谈判十忌’，今天就教大伙儿，以后不管谁出去跑业务，都得把这十条记在心里，刻在骨子里。第一，不核实客户资质不谈判；第二，不签订书面合同不送货；第三，不明确付款方式不成交；第四，不约定违约责任不收尾……”
他一条条讲得仔细，每一条都结合着李二狗这次的遭遇来分析，生怕有人听不明白。讲完之后，还当场模拟起了销售谈判的场景。“比如对方说‘先货后款，我这儿销路好，保证一周内给你结款’，你该怎么回应？”许青山故意板起脸，模仿着那个骗子批发商的语气，看向李二狗，“二狗，你再来一次，就当眼前的我就是那个要货的批发商。”
李二狗深吸一口气，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眼神里多了几分沉稳：“老板，先货后款可以，但你得先提供营业执照复印件和法人身份证复印件，我们要核实你的资质；其次，必须签订正式的销售合同，把供货数量、单价、付款期限都写清楚；另外，你得先交三成定金，货送到后，我们要验收签字，货卖完后三天内必须结款，逾期一天，按总货款的百分之一收违约金。要是这些你都同意，我们现在就可以签合同。”
“不错！”许青山脸上露出了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做生意就像咱漏粉条，和面的时候水多了不行，水少了也不行，漏的时候火候差一点都不成，一步都不能错。该守的规矩必须守，该要的凭证必须要，不能有半点含糊。”他话锋一转，提高了音量，“这次的损失，公司全额承担，不用二狗个人赔偿。但这个教训，每个人都得记在心里，以后谁出去跑业务，再犯同样的错，可就不能这么轻易算了。”
王振山也站起身，手里拿着那张“销售谈判十忌”，感慨道：“青山说得对，咱办公司就得有容错的肚量，不能一出错就一棍子打死。二狗年轻，肯闯，敢出去开拓市场，这本身就值得肯定。这次摔了跟头，爬起来，把教训记牢，以后就是更得力的干将！”
李老黑也终于点燃了旱烟，猛吸了一口，烟圈缓缓散开，他瓮声瓮气地附和道：“以后二狗就跟着我跑销路！我这几年在周边几个县跑，也算见过些世面，把我那点谈判的门道、辨人的经验都教给你，保证下次把这次损失的订单全给赚回来，还得赚更多！”
满屋子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之前隐隐的抱怨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鼓励。有人拍着李二狗的后背，让他别往心里去；有人拿着“销售谈判十忌”互相讨论，琢磨着以后遇到类似情况该怎么应对。李二狗看着许青山，又看了看身边这些淳朴的乡亲们，眼泪再次掉了下来，这次却不是因为愧疚和自责，而是满满的感动。他抹了把眼泪，用力点头：“谢谢许总，谢谢大伙儿！我一定把这次的教训刻在心上，以后出去跑业务，不光要把咱磨盘沟的粉条卖出去，还要把咱磨盘沟的名声挣回来，绝不再给公司添麻烦！”
会议散了之后，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办公室里的灯光却亮得格外刺眼。许青山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桌上那张皱巴巴的送货单，又看了看窗外磨盘沟的点点灯火，心里格外踏实。他知道，一个能容错、善总结、肯抱团的团队，才是能打硬仗、能扛风浪的团队。
而另一边，李二狗回到自己的宿舍，没有立刻睡觉。他把那张“销售谈判十忌”铺在桌上，就着昏黄的台灯，拿出笔，在每一条后面都细细地写着注解，把许青山白天讲的案例、自己这次的遭遇都一一记录下来。夜深了，台灯下的身影却依旧挺直，他一遍遍地翻看，一遍遍地默念，直到每一条都烂熟于心。
这五百斤粉条的“学费”，不仅教会了李二狗怎么跑销售、怎么防套路，更教会了整个磨盘沟粉条厂的团队，该如何面对挫折、如何在失败中成长。灯光下，那张“销售谈判十忌”的纸张被夜风轻轻吹动，仿佛在预示着，哪怕未来的路再遇风浪，只要人心齐、肯学习、善总结，磨盘沟的商业版图，就一定能越拓越宽，走向更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