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州的天,像是被泼了一盆洗过血水的脏布,灰蒙蒙地扣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风卷过荒凉的戈壁滩,带起漫天黄沙,打在脸上生疼,混着一股子铁锈和尘土的味道,呛得人喉咙发干。
落云城那场血淋淋的变故,像长了翅膀的毒蝇,嗡嗡叫着,几天功夫就传遍了苍州地界。南宫家祠堂被毁,家主南宫枭被吸干精血变成垂死老叟,大小姐南宫清漪生死不明……这些消息本身就足够骇人听闻。但更让人脊背发凉的,是那个名字——噬魂魔!林烬!
这个名字,像瘟疫一样,在苍州大大小小的城镇、坊市、甚至最偏僻的村落里蔓延。恐惧如同无形的潮水,浸透了每一寸土地。
“听说了吗?落云城那个魔头!吸人精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柳家都发话了!悬赏十万灵石!死活不论!只要能拿下那魔头的人头!”
“十万?!我的老天爷!够买下半座城了!”
“钱是好,也得有命花啊!那魔头连南宫枭都废了!柳家三公子亲自出手都没能留下他!邪门得很!”
苍州边缘,一座名叫“黑石镇”的破落小镇。镇口唯一一家还算像样的酒馆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佣兵、行商、散修,还有几个穿着破烂皮甲的本地护卫。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麦酒、汗臭和烤肉的油腻气味。几个嗓门大的佣兵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声音压得再低,也盖不住那股子惊惶。
“喏!就是这个!”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张折叠的硬纸,抖开铺在油腻的桌面上。
纸张质地精良,边缘烫着暗金色的柳叶纹饰。上面用朱砂写着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
苍州通缉令!
缉拿魔头林烬!
此獠修炼邪功,嗜血噬魂,残害无辜!于落云城犯下滔天血案!毁南宫宗祠,伤南宫家主,掳南宫小姐!手段残忍,灭绝人性!
凡我苍州正道修士,见之必诛!
提供线索者,赏灵石千颗!
擒获或斩杀此獠者,赏灵石十万!
落款:苍州柳家!
通缉令下方,还附着一张画像。画工精湛,栩栩如生。画中人枯槁如鬼,脸上布满狰狞扭曲的黑色纹路,一双眼睛暗红如血,瞳孔深处两点针尖般的漆黑,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凶戾!正是林烬在南宫祠堂掀开鬼面后的模样!
“嘶——!”围观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画像上那股子邪气,隔着纸都让人头皮发麻!
“这就是那噬魂魔?林烬?看着就……就不是人!”
“柳家都定性了!魔头!人人得而诛之!”
“十万灵石啊……这要是……”
“砰!”一只粗壮的手掌猛地拍在通缉令上,打断了那人的臆想。是酒馆老板,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汉子。他瞪着一双牛眼,扫视着众人,声音粗嘎:“都他妈给老子消停点!十万灵石?有命拿吗?那魔头连柳沧溟公子都留不住!你们几个歪瓜裂枣,想去送死?!”
酒馆里瞬间安静下来。刚才还眼热的佣兵们,看着画像上那双暗红的眼睛,再想想柳沧溟的名头,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十万灵石是好,但命更重要。
就在这压抑的沉默中,酒馆角落,一个裹在破旧斗篷里、身形佝偻的身影,缓缓站起身,丢下几枚铜钱,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酒馆大门。风卷起他斗篷的一角,露出下面一双沾满泥污、却异常沉稳的……皮靴靴尖。
黑石镇外三十里,赤铜矿场。
这里是南宫家在苍州西北部最大的产业之一。矿洞深入山腹,如同巨兽张开的血口。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和矿石粉尘。矿工们佝偻着腰,像蚂蚁一样在矿洞里钻进钻出,背着沉重的矿石篓,脸上沾满黑灰,眼神麻木。
矿场外围,驻扎着一队南宫家的护卫。人数不多,只有二十来人,但个个装备精良,眼神警惕。自从落云城出事,家主重伤的消息传来,这里的戒备就提升到了最高级别。带队的是个叫南宫豹的管事,凝气境三重修为,此刻正烦躁地在哨塔下踱步。他眼皮子直跳,总觉得要出事。
“都他妈打起精神来!”他朝着几个有些懈怠的护卫吼道,“家主那边……情况不妙!落云城那个魔头……随时可能……”
他话音未落!
呜——!!!
一股极其突兀、却又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矿场!
风不大,却冰冷刺骨!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硫磺燃烧般的焦糊气息!
矿场上空,那本就灰蒙蒙的天色,仿佛瞬间被泼上了一层墨汁!光线骤然黯淡下来!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力,轰然降临!
“什么人?!”
“敌袭——!!!”
哨塔上的护卫最先反应过来,发出凄厉的警报!尖锐的哨声划破死寂!
矿洞口的矿工们惊恐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骤然变暗的天空。护卫们则如临大敌,纷纷抽出兵器,紧张地扫视四周!
就在警报响起的刹那!
矿场入口处,那道沉重的木栅栏门,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开!
轰隆——!!!
木屑纷飞!烟尘弥漫!
一道身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踏出的魔神,缓缓走了进来!
没有黑雾缭绕!没有青铜鬼面!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带着几处破损的粗布短打,身形瘦削,甚至有些佝偻。脸上沾着风沙和尘土,看不清具体模样,只有一双眼睛……
暗红!
如同凝固的血液!瞳孔深处两点针尖般的漆黑,冰冷、死寂,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他就这么一步步走进矿场,脚步不快,甚至有些蹒跚,仿佛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但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那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死亡气息,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是……是他!!”南宫豹瞳孔骤缩!失声尖叫!虽然没戴面具,但那眼神!那气息!错不了!就是通缉令上那个魔头!林烬!
“结阵!杀了他!!”南宫豹嘶吼着,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刀,刀尖直指林烬!剩下的护卫们虽然惊骇欲绝,但在死亡的威胁下,也爆发出最后的凶性,嘶吼着结成战阵,刀光剑影,朝着那道孤零零的身影狠狠扑去!
面对汹涌而来的刀光剑影,林烬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甚至……没有看那些扑来的护卫一眼。
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那只手,枯瘦,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看起来和普通矿工的手没什么两样。
但就在他抬手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高温,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空气瞬间扭曲!地面干燥的尘土瞬间焦黑、冒烟!扑在最前面的几个护卫,只感觉一股灼热到足以焚化灵魂的气浪扑面而来!他们身上的皮甲瞬间变得滚烫!皮肤传来剧烈的灼痛感!
林烬抬起的右手,五指张开!
掌心之中,一点极其微小、却纯粹到极致的……漆黑火焰!骤然亮起!
那火焰并非燃烧!更像是在……吞噬光线!吞噬热量!吞噬……一切生机!
劫灭魔元——焚世魔火!
“灭。”
嘶哑、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低语。
呼——!!!
掌心那点微小的漆黑火焰,猛地膨胀!化作一道粘稠如墨、无声咆哮的……黑色火浪!如同决堤的黑色岩浆,朝着前方汹涌扑来的护卫战阵……席卷而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
只有……湮灭!
黑色的火浪所过之处!
冲在最前面的护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扭曲、融化、气化!连一丝青烟都没有留下!手中的兵器,无论是精钢长刀还是铁木盾牌,在接触到黑火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无声无息地消失!连一点残渣都不剩!
火浪席卷!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汐!
二十多名护卫组成的战阵,如同纸糊的城堡,在黑色火浪的冲击下,连一息都没能坚持!
噗!噗!噗!
如同气泡破裂般的轻微声响!
一个接一个的身影,在黑色火浪中无声无息地……消失!
南宫豹眼睁睁看着那道黑色火浪吞噬了所有手下,朝着自己汹涌而来!他脸上的凶悍早已被无边的恐惧取代!他想跑!想求饶!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只能发出绝望的、不成调的嗬嗬声!
火浪及体!
没有痛苦!
只有一种……被彻底抹除的、永恒的虚无!
眨眼之间!
矿场入口处,空无一人!
只有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焦黑扭曲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硫磺和焦糊血肉的恶臭!证明着刚才那二十多条生命的存在!
矿洞口的矿工们,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林烬的脚步,依旧没有停顿。
他看也没看那些吓傻的矿工,径直走向矿场中央,那座堆积着大量开采出来的赤铜矿石的小山。
他走到矿石堆前。
再次抬起右手。
这一次,掌心不再凝聚魔火。
而是……伸出一根枯瘦的食指。
指尖,一缕极其凝练、如同液态黑钻般的……劫灭魔元,缓缓渗出。
他弯下腰。
食指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刺耳的“滋滋”声,狠狠按在了矿石堆最顶端一块巨大的、暗红色的赤铜矿石之上!
嗤——!!!
坚硬的矿石表面,如同黄油般被轻易融化、蚀刻!
石屑纷飞!青烟袅袅!
一个又一个铁画银钩、却充满了无尽凶戾和怨毒的字迹,在矿石上被硬生生“烙”了出来!
血债血偿!
四个大字!每一个都深入矿石半寸!边缘焦黑,如同被地狱之火焚烧过!字迹狂放狰狞,透着一股不死不休的决绝!
烙印完成。
林烬缓缓直起身。
他沾满尘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暗红的瞳孔,冰冷地扫过矿场上那些如同待宰羔羊般瑟瑟发抖的矿工。
然后,他抬起手。
这一次,不是食指。
是拇指。
沾着矿石的粉末和焦黑的痕迹,在那四个大字的下方,用力地、清晰地……按了下去!
一个清晰的、带着矿粉和焦痕的……指印!
指印下方,两个更加狂放、更加桀骜、如同用鲜血书写的字迹,被他用指尖的魔元,深深地……刻在了矿石之上!
烬公子!
署名!
做完这一切,林烬不再停留。转身,如同来时一样,踏着满地的焦痕和恐惧,消失在矿场入口的烟尘之中。
只留下那座矿石堆上,那四个触目惊心的血字,和下方那个清晰无比的指印与署名——烬公子!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秃鹫,再次席卷苍州!
一天之内!
南宫家位于苍州西北部的三处最大矿场——赤铜矿、黑铁矿、玄晶矿!接连被袭!
护卫队全灭!死状诡异!如同被无形烈焰焚化!
矿场核心处,皆以魔火烙下“血债血偿”四字!
署名——
烬公子!
柳家通缉令上那个“魔头林烬”的名字,如同被投入火炉的废纸,瞬间被“烬公子”这三个字取代!
恐惧依旧在蔓延。
但这一次,恐惧之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烬公子!
不再是躲藏在葬魂林的魔头!
不再是柳家通缉令上的符号!
而是一个……以血与火为墨,以南宫家矿场为纸,向整个苍州宣告其存在的……复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