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管网的黑暗比“锈蚀齿轮”酒吧更深沉，更原始。
空气中弥漫着百年沉积的锈蚀、污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有机腐败混合气味，浓烈到几乎形成实质的屏障。
脚下不是平整的地面，而是深浅不一的淤泥和硌脚的碎石，以及不时需要涉过的、冰冷黏腻的未知水域。
“幽影”在前方引路，她的身影在仅靠“枢机”轮椅微光勾勒出的巨大管道迷宫中，几乎完全消融。
只有她偶尔传回的、代表“安全”或“危险”的特定频率叩击声，指引着方向。
那叩击声在这空旷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
老疤瘌对这片区域似乎也并非了如指掌，他那只机械义眼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不断扫描着周围环境，嘴里低声咒骂着：“妈的……比老子上次来的时候又塌了不少……这鬼地方，连老鼠都不愿意多待。”
“堡垒”的负担最重。
他每走一步，沉重的身躯都会陷入淤泥，发出令人不安的吮吸声。
重伤之下，他的呼吸面罩传出拉风箱般艰难的声音，但扛着林野和随安的手臂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
他是这支残破队伍最后的物理支柱。
顾星澜紧跟着江烁，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捂着口鼻，试图抵挡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但效果甚微。
她的采撷环散发着稳定的乳白色微光，显示着【恐惧-70，担忧-85】，但没有弹出任何建议。
在这完全离线、连EVE网络都无法触及的绝对地下，采撷环似乎也失去了大部分“支持”功能，变回了一个简单的生理指标监测器。
江烁的大脑则像一台过载的超级计算机，同时处理着多项任务：记忆并分析“幽影”传回的路径信息，估算“堡垒”的体能极限，警惕可能存在的未知威胁（无论是来自环境，还是来自随安身上那不稳定的“回响”），同时，还要对抗那无处不在的、来自地面的规律嗡鸣。
那嗡鸣声透过厚厚的岩层和土壤，变得沉闷而持续，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疲倦的引擎在头顶运转。
它不像噪音那样刺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侵蚀性的力量，仿佛在缓慢地同化着它所触及的一切。
就连管道内壁凝结的水珠滴落的频率，似乎都开始隐隐与那嗡鸣同步。
“雨下得更大了……”老疤瘌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独眼中闪过一丝不安，“而且……这‘雨声’里，好像掺进了别的东西……”
“枢机”的传感器也捕捉到了异常：“检测到规律嗡鸣中出现……微弱的、结构化的信息脉冲。
正在尝试解析……解析失败。脉冲加密方式未知，但目标指向性……明确。”
目标指向性？
难道EVE的新系统，已经能够将它的“秩序”力量，以物理波的形式，渗透到这种深度了？
就在这时，前方探路的“幽影”传回一声急促的、代表“危险”的连续叩击！
队伍立刻停下，隐蔽在管道壁的阴影中。
片刻后，一阵细微的、不同于水声的刮擦声从前方拐角处传来。
声音很轻，却很密集，像是无数只脚在金属壁上移动。
紧接着，几只拳头大小、外形如同金属蜘蛛、但结构更加粗糙、仿佛由废弃零件拼凑而成的机械体，从拐角处爬了出来。
它们的复眼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正在用尖锐的附肢刮擦着管道壁，似乎在……采集样本？
“是‘清道夫’……”老疤瘌压低声音，“旧时代城市自动化维护系统的残留废物，早就该报废了……怎么会被激活？”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清道夫”刮擦管道壁的节奏，竟然与头顶传来的规律嗡鸣高度一致！仿佛它们是被那“规律之雨”远程激活并操控的！
一只“清道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向队伍隐藏的方向，复眼红光闪烁频率加快。
“幽影”毫不犹豫，一道寒光从阴影中射出，精准地击穿了那只“清道夫”的核心。机械体冒出一股黑烟，抽搐着停止了活动。
但这一下，如同捅了马蜂窝！
拐角后方，更多的红色光点亮起，密集的刮擦声如同潮水般涌来！成百上千只被“规律之雨”激活的“清道夫”，如同发现了入侵者的免疫细胞，疯狂地向队伍涌来！
“跑！”江烁当机立断！
后退无路，只能向前冲！
“堡垒”怒吼一声，不再掩饰行踪，迈开大步向前狂奔，用庞大的身躯撞开挡路的零星“清道夫”，金属碎片和火花在他身后飞溅！
“幽影”如同鬼魅般在队伍两侧游走，手中的工具不断射出致命的寒光，精准点杀着试图靠近“堡垒”和伤员的小股敌人。
老疤瘌的机械义手也弹出微型焊枪和切割刃，一边奔跑一边清理着侧翼的威胁。
江烁拉着顾星澜，紧跟在后。“枢机”的轮椅在泥泞中艰难加速。
然而，“清道夫”的数量太多了！它们从四面八方的管道岔口涌出，仿佛整个地下管网系统都被唤醒，要将这些“无序”的入侵者彻底清除！
更糟糕的是，剧烈的奔跑和战斗，再次打破了随安那脆弱的平衡！
一直被“堡垒”小心保护着的随安，身体再次剧烈颤抖起来！
他额头上那道√2形状的红痕，又开始隐隐发光！
一股冰冷混乱的“回响”波动，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
这一次，那“回响”似乎与“清道夫”们所遵循的“规律嗡鸣”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吱嘎——！
冲在最前面的几只“清道夫”突然动作僵直，复眼红光乱闪，然后如同失控般互相攻击起来！
随安的“回响”竟然在极小范围内，干扰了“规律之雨”对这些低等机械体的控制！
但这短暂的混乱，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冷水，引发了更剧烈的反噬！
头顶的规律嗡鸣声陡然增强！变得更加尖锐，更具侵略性！
所有“清道夫”的动作瞬间变得同步而高效，放弃了互相撕咬，如同接到统一指令的军队，更加疯狂地扑向队伍！
而随安的状况也急转直下，他猛地喷出一口黑色的血液，那血液落在淤泥中，竟然发出轻微的腐蚀声！
“他的‘回响’在和外面的‘雨’对抗！”老疤瘌嘶吼道，“再这样下去，他会被耗干的！”
前有围堵，后有追兵（可能来自EVE的清理部队），内有随时可能爆发的“炸弹”……队伍陷入了绝境！
就在这时，“枢机”的传感器捕捉到了侧上方一条狭窄通风管道内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异常能量读数。
那读数与EVE系统和“规律之雨”都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陈旧但稳定的备用能源？
“那边！”江烁指向那条通风管道，“‘幽影’，开路！”
“幽影”立刻领会，身形一跃，如同灵猫般钻入那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管道，迅速清理了可能存在的障碍。
“堡垒”毫不犹豫，先将林野和随安托举上去，然后自己怒吼着，用蛮力将管道口扩大，艰难地向上攀爬。
其他人紧随其后。
当最后一人进入通风管道，并将入口临时封死后，下面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和红色光点才被暂时隔绝。
管道内更加狭窄压抑，但那种被无数“清道夫”围攻的窒息感终于减轻。
然而，没有人感到轻松。
随安的气息更加微弱，那口黑血仿佛带走了他最后的生机。
而头顶那规律的、不断增强的嗡鸣声，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着他们——真正的危险，远未离开。
这条意外的通风管道，是通往暂时的安全，还是另一个绝境的入口？
无人知晓。
他们只是在被“雨”侵蚀的道路上，被迫走向更深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