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拒绝见承恩公府三公子的消息,不出半个时辰就传到了王氏耳中。正厅里,王氏听着钱嬷嬷添油加醋的回禀,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手里那方上好的苏绣帕子几乎要被绞烂。
“好,好得很!”王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才回来几天?就敢如此驳我的面子!真当自己还是那个金尊玉贵的靖王侧妃吗?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弃妇!”
钱嬷嬷在一旁煽风点火:“夫人息怒,大小姐这般不识抬举,只怕是仗着如今恢复了自由身,又觉得有那不知名的‘友人’撑腰,便不将夫人您放在眼里了。若不好生敲打一番,日后怕是更要蹬鼻子上脸。”
王氏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厉色:“既然她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给她体面!去,把汀兰苑那个负责洒扫的刘婆子给我叫来!”
不久,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眼神闪烁、嘴角带着几分刻薄相的老婆子被带了进来,正是负责汀兰苑外围洒扫的刘婆子。
王氏看着她,冷冷道:“刘婆子,大小姐如今身子‘不适’,需要静养。这汀兰苑的用度,一切从简。份例里的银霜炭减半,新鲜瓜果也不必日日送了,挑些耐放的送去。还有,大小姐身边就青黛一个丫头,未免太过单薄,我看你做事还算利落,以后就调去汀兰苑里头伺候吧。”
刘婆子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她早就看那个新回来的大小姐不顺眼了,一个坐过牢的,摆什么谱?如今夫人明显是要磋磨她,自己去了,正好可以作威作福,还能在夫人面前表功!她连忙磕头:“是是是,老奴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好大小姐!”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又对钱嬷嬷吩咐:“去库房,把那套颜色暗沉、放着多年的旧被褥,还有几件过时的摆设,给大小姐送去,就说……库房紧张,新的还未采买,让她先将就用着。”
钱嬷嬷会意,阴笑着领命而去。
于是,当天下午,沈清辞的汀兰苑就迎来了第一波“物资削减”和“人员加强”。
看着眼前趾高气扬、指挥着小丫鬟把半筐明显质量低劣、烟大气味冲的次等炭,以及几样颜色灰扑扑、边角甚至有些磨损的旧物搬进来的刘婆子,沈清辞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就这?初级宅斗手段之——克扣用度,安排刁奴?
刘婆子叉着腰,皮笑肉不笑地对沈清辞道:“大小姐,夫人体恤您身子弱,怕那些金贵东西您用不惯,特地吩咐了,一切从简。还有,夫人怕青黛姑娘一个人伺候不过来,特意让老奴过来搭把手。以后这汀兰苑里的大小事务,您尽管吩咐老奴!”
她这话说得漂亮,眼神却带着挑衅,俨然一副要夺权的架势。
青黛站在沈清辞身后,眼神冰冷,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沈清辞轻轻按了按青黛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筐次等炭和旧物,最后落在刘婆子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上,忽然微微一笑。
这一笑,如春风拂面,却让刘婆子莫名打了个寒颤。
“有劳母亲费心,也辛苦刘妈妈了。”沈清辞语气温和,甚至带着点感激,“母亲说得对,我如今身份尴尬,确实不该奢靡。这些东西,甚好,甚合我意。”
刘婆子一愣,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
沈清辞继续道:“不过,刘妈妈刚才说,这汀兰苑的大小事务都由您掌管?”她微微歪头,露出些许疑惑,“可我依稀记得,府里的规矩,各院的一等管事嬷嬷,需得是家生子里清白得力的,且要经过账房和内外管事共同核定月钱、记录在册才算数。刘妈妈您……之前是在外院负责洒扫的吧?这月钱等级、职责范围,恐怕还未曾变更?若是贸然越权行事,只怕于理不合,也容易惹人闲话,说母亲治家不严呢。”
她语速不紧不慢,声音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点子上。搬出府中规矩,扣上“治家不严”的帽子,直接就把刘婆子那点小心思给按死了。
刘婆子张了张嘴,脸憋得通红。她一个粗使婆子,哪里懂得这些细碎的规矩?被沈清辞这么一说,顿时慌了神。
沈清辞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转而看向那筐炭,蹙眉道:“只是这炭……气味如此呛人,我闻着便觉得喉头发紧,怕是于养病无益。青黛,我记得府中采购杂物,尤其是涉及各院用度的,都有定例和票据留存,对吧?”
青黛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声音冷冽:“回姑娘,正是。按照府规,份例内的物品若有品质低劣、以次充好之嫌,执事人需承担责罚,并照价赔偿。奴婢这就去账房核对一下汀兰苑本月的炭火份例票据,看看是采购出了问题,还是……中间有人克扣贪墨!”
最后四个字,青黛咬得极重,目光如刀般射向刘婆子。
刘婆子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克扣贪墨!这罪名要是坐实了,她不死也得脱层皮!她这才意识到,这位看起来柔弱可欺的大小姐,根本就是个硬茬子!不仅懂规矩,身边还有个如此厉害的丫头!
“不、不敢!大小姐明鉴!这炭……这炭定是那起子小人搞错了!老奴这就去换!这就去换好的来!”刘婆子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王氏的吩咐了,保命要紧!她连忙指挥着那几个小丫鬟,“快!快把这些搬走!去库房领最好的银霜炭来!快啊!”
看着刘婆子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带着人和劣质炭退出去的背影,沈清辞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战斗力只有5的渣渣。”她轻飘飘地评价了一句。
青黛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姑娘高明。”
“对付这种小角色,讲道理(规矩)比发脾气有用。”沈清辞放下茶杯,“不过,王氏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接下来,估计该在‘人’上面做文章了。”
果然,没过两日,王氏又以“汀兰苑人手不足”为由,送来了两个丫鬟。一个叫秋月,眼神飘忽,手脚看着就不太干净;另一个叫冬雪,长得有几分姿色,眉梢眼角带着不安分,一来就试图打听沈清辞的“私事”,尤其是关于那位“友人”的。
沈清辞照单全收,依旧摆出那副“柔弱好欺”的样子,对秋月偶尔“顺走”的几件不打紧的小首饰睁只眼闭只眼,对冬雪明里暗里的打探也是含糊其辞,偶尔还“不小心”透露点“那位友人似乎与军中有些关系”的模糊信息,让冬雪自以为得计,更加卖力地向王氏汇报。
“让她们闹腾去,”沈清辞对青黛吩咐,“盯紧点就行。正好让王氏觉得,我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真正的精力,放在了另一件事上。通过青黛的暗中调查,她发现府里那位存在感很低的柳姨娘,似乎有些特别。柳姨娘原是老夫人身边的一个远房亲戚,因家道中落前来投奔,后来被沈威收房。她性子安静,不争不抢,却似乎略通医术,尤其擅长调理妇人和小儿之症。她所出的五少爷沈文远,今年才六岁,据说自幼体弱,但极为聪慧。
更重要的是,柳姨娘母子,似乎也一直被王氏明里暗里地打压着,份例被克扣是常事,沈文远更是很少有机会出现在沈威面前。
“精通医术,被王氏打压,有个聪慧的儿子……”沈清辞敲着桌面,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这简直是天然的盟友候选人啊。”
看来,是时候去“偶遇”一下这位柳姨娘了。
王氏的下马威,非但没让她难堪,反而让她更快地摸清了府中的形势,找到了潜在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