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督师行辕(深夜)
杨岳面前蜡烛已燃尽大半,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听着各方汇集来的噩耗:宣府伤亡惨重,物资奇缺,军心浮动。
孙应元在山中与清军渗透部队陷入残酷的消耗战,虽有小胜,但自身损失也不小。
蓟镇谢尚政再次告急,皇太极主力攻势如潮,多个外围堡垒失守。
幕僚声音沙哑: “督师,局势……愈发艰难了。
清军战力之强,战术之活,远超我等预期。我军处处被动,若再无破局之策,恐……”
杨岳没有回答,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血肉横飞的战场。
他深知,此刻的明军,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清军不仅在实力上占优,更在士气和战术灵活性上完全压制了明军。
“破局之策……” 杨岳喃喃自语,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地图上的西南方向——那是陕西,乃至更远的四川。他想起离京前,首辅李标私下对他说的话:“……北疆危局,非独在北,亦在南援。陆铮……或为关键。”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他需要一场胜利,哪怕是一场局部的胜利,来提振士气,打破僵局。
而这场胜利,或许不能只靠他麾下这些疲惫不堪的边军。
他猛地转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立刻起草两份文书!一份,以八百里加急送往汉中,给陆铮!语气要诚恳,陈明北疆之危,非一家之事。
问他,川陕新练之军,可否抽调一部,出潼关,威胁河南,或北上侧击清军西路之后方,以分虏势?”
“另一份,密令我们在宣大地区的细作,想办法接触……不,是密切关注马科及其部将动向!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幕僚闻言一震:“督师,您是想……”
杨岳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北疆不能丢,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我们要逼陆铮出手,也要防着自家后院起火!去吧!”
烛火摇曳,映照着老将坚毅而忧虑的面庞。北疆的战局,在血腥的消耗中,正悄然走向一个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拐点。
……
数日后,汉中,行辕书房
陆铮拆阅着杨岳的八百里加急,沈继荣肃立一旁。窗外,川陕的春日已有暖意,但信中的字句却带着北地的肃杀与血腥。
陆铮将信递给沈继荣,语气听不出喜怒: “杨镇远到底还是向我们开口了。北疆局势,比他初去时预想的更糟。
阿济格像跗骨之蛆,皇太极在中路更是泰山压顶。
他希望能有一支奇兵,出潼关,威胁河南,或北上敲打阿济格的后背。”
沈继荣快速浏览后,眉头紧锁: “督师,杨督师这是病急乱投医?我军主力皆在川陕,清丈田亩、盐政改革正值关键。
各地豪强余孽未清,张献忠在湖广边境虎视眈眈。
此时分兵北上,千里奔袭,且不说能否解宣府之围,只怕我军孤军深入,反会被清军以逸待劳,重蹈……覆辙啊。” (他未提卢象升,但意思明显。)
陆铮走到沙盘前,目光在潼关、河南、宣大一线游走: “杨岳不是卢象升,他不会让我们去送死。他这是阳谋。
他知道我看重川陕根基,但也知道我不会坐视北疆彻底糜烂。
一旦宣大失守,清军铁骑便可直扑山西,威胁潼关,我们好不容易经营的川陕,将直接暴露在兵锋之下。”
陆铮手指重重地点在河南方向:“而且,他提到了河南。那里流寇虽平,但民生凋敝,官府的掌控力极弱。
我们若有一支精锐突然出现在那里,不仅能搅动局势,让皇太极和阿济格分心,更能……将我们的影响力,提前渗透进去。”
沈继荣恍然: “督师之意,并非真要我们去与清军主力硬碰,而是……声东击西,既应和了杨督师,也为我军日后东出,埋下钉子?”
陆铮点了点头: “不错。传令给傅宗龙,就说为策应北疆,需借道陕西,请他与潼关守将行个方便。
另外,命川中续备军抽调两万精锐,由……贺人龙率领,即刻集结,做出东出潼关,进军洛阳的姿态。
记住,是‘做出姿态’!行军要慢,旗号要明,声势要大!
但要严格约束部队,不得扰民,不得与地方官府冲突,遇小股流寇则剿,遇清军探马则避。”
沈继荣心领神会: “虚张声势,引而不发?妙!如此,既回应了朝廷和杨督师的期待,给了北线将士一个希望,又避免了主力陷入泥潭。
还能试探傅宗龙的态度,并让皇太极和阿济格不得不分兵防备河南方向。”
陆铮眼神深邃,平静道: “告诉贺人龙,他的任务不是打仗,是‘存在’。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陆铮的兵,动了!
剩下的,就看杨镇远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稳住北线了。
同时,四川的清丈田亩,一刻也不能停!告诉林汝元,江南的银子,必须按时送到!根基,才是我们真正的底气。”
……
宣府城头
马科独自在残缺的垛口后巡视,亲兵远远跟着。城下,清军营地篝火连绵,如同繁星,带着不祥的压迫感。城中,饥饿的呻吟和伤兵的哀嚎隐约可闻。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是那位曾提议与清军“搭话”的亲兵队长。
“军门,”他低声道,“城里……快断粮了。杨督师承诺的援军和物资,连影子都没有。
外面都在传,陆督师的兵已经出动,但……是去了河南,离我们远着呢。”
马科身体僵硬,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城下的火光。
亲兵队长继续道:“阿济格王爷……又派人射了信进来。说……说只要军门肯……既往不咎,高官厚禄……”
“够了!”马科低吼一声,声音沙哑。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墙砖上,手背瞬间见血。
“我马科……世受国恩……” 这句话他说得异常艰难。忠诚的烙印与生存的本能,在这绝望的围城中激烈撕扯。
他知道,一旦迈出那一步,就将万劫不复。但若不迈,这满城军民,还有他自己,又能撑到几时?
……